□凌明信

乡下的六月天里，经常会遇到老蛇。在田埂上，在草丛中，在墙角处，甚至在树枝上，或在灶坑里，都是老蛇出没的地方，更稀罕的是，这家伙有时还像蜗牛一样，蜷缩着身体，躲藏在陶瓷缸中，和花生及稻谷睡到了一块。有了老蛇，就有了打蛇事件的发生，反正，整个夏天里，总能听到村里人打蛇的故事。
我家的屋后是一片龙眼林，邻居在靠近屋檐处安了个茅厕。常有社员将死猫吊在树枝上，死猫眼睁睁地盯着人，非常吓人。而在半夜中，又有一些野猫在龙眼林里凄切地叫喊，野猫那凄凉而尖锐的叫声如鬼哭狼嚎，在凄清的月光中，在漆黑一团的暗夜中，这一阵阵叫声来得有点蹊跷，听得毛骨悚然。夏日晌午，屋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把大家都惊动了，纷纷赶来。只见邻居那一对双胞胎女儿呆若木鸡，哭声一片。大家忙问她们：又看到死猫挂在树上了？姐妹俩摇了摇头，颤抖抖地指着屋后的地基说，刚才有一条锄头把长和粗的老蛇，慢吞吞地钻进石头缝中。村里人有个忌讳，形容老蛇的大小时，千万不能用手指来比划，否则，老蛇就会来找上门。但眼前的女孩子显然是吓坏了，也顾不了那么多，边哭哭啼啼地说着，边用手指比划着。
这么大的老蛇，就连社员们也是很少见过的，在旁的大人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后退了数步，开始叽叽喳喳地说开，讨论该用哪一种方法把石头缝中的老蛇逼出来。有人提议，这不是一条水蛇，应该用水攻，没有了呼吸的空气，老蛇肯定乖乖地现形。有人顺着这条思路，说不如烧热水，用热水把老蛇淹死掉。他的话刚说出口，就遭到大家的一片骂声：在地基边挖条水沟，再往水沟中灌水，这样折腾就是一个下午，老蛇早就开溜了！用水攻的方法被否定后，大家最后都想到了一块，这也是最传统的对付老蛇的方法：用火攻！于是，现场的妇女们快速抱来了一大堆的稻草，因为大家都不敢太接近，生怕老蛇突然间钻出来咬人，就用树杈挑，把稻草塞到石头缝边缘。火点起来了，顿时，浓烟滚滚，一片火海。几个胆大的男社员靠近了地基，双手握着斗笠，不停地往石头缝中扇烟雾。这一来，稻草燃烧得更旺盛，火苗直往屋檐方向烧去，差点把我家的房子点着了，大家都大呼小叫起来，而父亲更是在一阵阵惊呼声中，吓了一身的冷汗。火势减弱了下来，但屋檐下依旧是一片火海，火烧连营，浓烈的烟味刺激着现场的每一个人。这场消灭老蛇的集体活动，是发生在闷热的晌午，身边又是火山火海，大家都满头大汗的。但是，大家的努力并没有奏效，老蛇始终没有现身，这可难倒了现场的社员们：老蛇是不是被烧死了？是否继续烧稻草？邻居是教师出身的，为了他那一对双胞胎女儿的绝对安全，他强烈提议：凡事都得一鼓作气，要继续烧下去，不把老蛇烧死，起码也得把老蛇闷死！而父亲也是赞同继续烧稻草的人：不把老蛇消灭掉，说不定哪一天它就跑到我们家！“最怕回头蛇！”父亲说。就这样，稻草又放了上去hellip;hellip;
火攻老蛇，社员足足持续了一个多钟头。谁也不晓得这条老蛇的生死，或许在大家兴师动众的过程中，它早就溜之大吉了。没有发现老蛇的身影，忙碌了一个晌午的社员有点扫兴，满脸烟灰的他们陆续回家了。而我家的险情还没有解除，一回到家，我们一家人就拿着竹竿，在墙壁的地基处，细心地检查起来，看看是否留有空隙。乡下的土房，常常有空隙，而这些小洞穴也因此成了老鼠和老蛇、蟾蜍进入室内的通道，或者干脆就成了它们的藏身之处。虽然没有发现洞穴，但我们小孩仍是心有余悸，心中总觉得：老蛇在大火的威迫下，说不定就逃到我们家来避难！晚上，夜深人静，突然，传来一阵猫的尖叫声，那声音急促，又非常凄凉，我们还以为老蛇报仇来了，首先拿家猫开刀。还有，第二天，我都不敢去柴火间搬稻草。堆放在室内的稻草有点潮湿，而老蛇最喜欢在这样的地带出没。我硬着头皮走近昏暗的柴火间，心中忐忑不安，而当我的手碰到草绳时，我条件反射地快速把手缩回来。昏暗中，那绑稻草的草绳，和老蛇是如此的相像呀！至于邻居的那一对双胞胎，一连几天，她们都是提着一根木棍来如厕的。厕所的旁边有好几棵龙眼树和苦楝树，夏天里，树上的蝉“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非常嘈杂。有一次，她们如厕时，又发出一阵惊叫。这一次，她们没有看到老蛇，而是树上龙眼和苦楝的果实掉落下来，她们还以为是老蛇爬上树了。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夏季中的灶坑像一个火炉。每天的午饭都是我煮的，这天中午，我又光着背在煮饭，当我伸手要拉稻草时，突然，我看到稻草间有一阵小小的振动，心里头一揪：莫非是老蛇在蠕动？这个念头一出来，我浑身直冒冷汗。
听到我的呼叫声后，父亲立刻赶到，他用竹耙轻轻地翻开稻草，一下，两下，三下，一条一尺来长的老蛇暴露在我们的面前。受到惊吓的老蛇顺着稻草滑到地面，并开始向灶坑外蠕动。老蛇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快速地逃窜，父亲眼明手快，用竹耙打它。竹耙是用来聚拢和散开柴草、谷物或平整土地的农具，有长柄，一端有竹齿，因此，虽然竹耙打中了老蛇，却并没有伤到它，狡猾的老蛇从竹齿间再次逃走了。父亲又一次扬起竹齿，横着打下去。这一次，老蛇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它被竹齿牢牢地压在底下。“快拿火钳！夹住蛇头！”父亲高声叫道。我快速地奔向灶坑。那火钳非常滚烫，当我朝着蛇头夹时，趴在地上的老蛇突然昂起头，开始反抗，也露出了它的狰狞面目。老蛇这猛然间的抬头，着实把我吓坏了，往回倒退了几步。“不用怕，蛇咬不到你的手！”父亲边紧紧地按住地上的老蛇，边给我鼓劲，打消我内心的恐惧。我重新上前，双手叉开火钳，朝着蛇头夹去。“吱——吱——吱”，地上同时冒出一阵青烟，而空气中也飘荡着一股烧焦的味道。这味道让我一阵恶心！老蛇被我亲手消灭了。
消停片刻，我才感到刚才的那一幕真的好可怕，要不是我提前有预感，要不是父亲用竹耙把老蛇翻开，我在抓稻草时，说不定就把老蛇抓在手中！之后，我在灶坑里放了一截竹棍，随时准备对付老蛇。听说，老蛇最怕的就是这个。
这天中午，母亲发现天窗上有一堆杂物。农村的瓦房，房顶上都安装了几个天窗，有太阳光的白天里，一束阳光透过天窗照射到室内，瓦房一下子敞亮起来。太阳不断地移动着，室内的那一束阳光也跟随着移动。中午的阳光直射在室内，所以，母亲发现那一束阳光中掺杂着一堆黑影时，觉得非常意外。家人都过来了，抬头一看，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天窗上有一条老蛇!老蛇从天而降！大家纷纷猜测，莫非老蛇是顺着屋后的龙眼树爬到屋顶？屋顶来了一条老蛇，这可是一件稀罕的怪事，邻里都赶到了，大家一道想办法，驱赶老蛇。由于老蛇是在屋顶，用火攻是行不通了，只能用竹竿将它驱赶下来。几个社员和父亲一道上了屋顶，他们的手中都有一根长长的竹竿。站在屋脊上，他们拼命地用竹竿挑老蛇。老蛇不听使唤，在瓦垄间穿梭爬行着。屋顶的人手忙脚乱，竹竿胡乱地捅向瓦片，瓦片纷纷掉落下来。屋顶和下面的人都发出一阵阵惊呼。最终，老蛇被挑落下来，摔死在地上。而我们一家人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