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打蛇打七寸”,村里的社员常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七寸”是蛇的心脏所在,一受到致命伤,必死无疑。社员打蛇时,大多用富有弹性的竹棍,用硬的木棍打蛇很危险,因为木棍着地点很小,不容易将蛇袭倒,而竹棍有弹性,打蛇时,竹棍贴着地,蛇被袭中的可能性更大。其实,蛇不会主动进攻一个人,而一旦人碰到它的身躯,或者不小心踩上它时,蛇会本能地回头咬你一口,喷洒毒液,令人倒下。我们经常上山或去田野玩,只要一出去,我们就会带上一根竹棍,当行走在草丛中或山路上时,总是边走边往草丛中划划打打,如果草丛有蛇,会受惊逃开的。生产队的库房前,有一大片草甸,春夏期间,草甸上长满了草,像一个绿色屏障,又像一个绿茵场。东风送暖的春季白天,或是凉风习习的夏季晚上,这个现成的绿茵场就成了我们小孩玩耍的好场所。我们经常玩三个人搭起来的“马车”,一个人坐在上面,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地上。比赛开始了,各路“马车”争先恐后地冲过来,一时间,草甸上人喊马嘶,这阵势好比草原上那万马奔腾的骑兵!丽日下,月光中,风掀绿波,笑声一片,“马车”带给我们太多的刺激和激奋。大人很羡慕我们,说我们和家中的那头牛犊一样,把青草当饭吃了!
夏天到了,我们几乎每个晚上都赤着脚在草甸上玩。因为害怕被蛇咬,我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根竹棍,在草丛中玩或躺时,总是用竹棍左边打打,右边敲敲,避免老蛇在这儿打埋伏。凉爽的风吹过来,我们天南海北地说着,甚至在草丛中打盹了。当我们醒过来时,发现衣服一片潮湿,夜色深了,露水把我们的衣服都打湿。记忆中,在库房前的草甸上,经常放映电影。那块白色的大屏幕就挂在库房前面,所以,电影开始放映后,我们也不搬椅子,就坐在草丛中观看。这片草甸连同露天电影,带给我们非常多不可磨灭的集体记忆。只是,渐渐地,我们发现,草甸被逐渐鲸吞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的草垛。社员早盯上了这片草甸,他们把晒干的稻草捆好垛起来。晴天时,社员就把衣裳和被子晾在草垛上,远远望去,草甸五彩缤纷,成了乡村独特的一景。而在我们的眼中,这些草垛就像电影中的那一座座碉堡,成了我们玩游击战的理想场所。那时,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把弹弓和一把“驳壳枪”。弹弓是用山上的龙眼枝制作成的,而“驳壳枪”是用泥巴制作成的,这种泥巴就是制作陶瓷的原材料,因为电影看多了,我们就是闭上眼睛,也能制作出一把“驳壳枪”来。至于弹弓的子弹,用的也是制作“驳壳枪”的那种黏土。子弹飞起来了,我们全身心投入到游戏中来,早已经把草垛中的老蛇忘得一干二净,而此刻,处在闷热天气中的老蛇却开始外出觅食了,它,正在一步步地逼近我们。在乡村,草垛是老蛇出没、栖居和繁衍的绝好场所。正当我们紧贴在草垛旁边玩得起兴时,一位同伴的脚不幸被老蛇咬伤了,顿时,他捂着脚,嚎啕大哭起来。这飞来的横祸,只把我们吓得目瞪口呆,束手无策。“快来人呀!有人被蛇咬了!”我们中的几位向着集体厝狂奔而去。听到叫喊声,大人飞速赶来,众人七手八脚地忙着,用布把同伴那红肿的脚绑扎起来,并用双手拼命地挤压他的伤口。老蛇留在同伴脚上的伤口很小,像针孔一样,可他的脚却肿得像田间那粗壮的胡萝卜一样。我们的心都提到嗓门上了。这就是老蛇咬人后的可怕情景,这一幕只看得我们一个个心中不停地抽搐,现场的社员也是一个个忐忑不安。而同伴呢?他脸色煞白,身体抽动,伤痛已经让他出不了声。不知什么时候,大队的赤脚医生赶来了,气喘吁吁的他带来一些青草,让社员赶紧捣草药去。这些青草中,有一种草挺像古井旁边的落地生根,上面有很多拇指大小白色的小花。村里人曾经用这种草药,敷贴被狗咬过的伤口。很快,捣碎的草药拿来了,赤脚医生立即往同伴的伤口敷上。这草药果然奏效,同伴的疼痛逐渐减少。后来,在赤脚医生的帮忙下,生产队的好多社员都能辩认出治理伤口的草药。天天出门干活,得未雨绸缪呢。
终于把同伴抢救过来了,惊惶不安的大家长长舒了一口气。现场的人群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老蛇伤人的往事,说起自己曾经见过的老蛇:无毒蛇头部一般呈圆锥状,前端细而后端粗;有毒蛇呈三角形状hellip;hellip;
老蛇伤人事件发生后,在一段时间里,我们是谈“蛇”色变,都不敢走山路和田埂路。真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大人都说,我们这些平日到处野的伢子变乖了。岂知,我们趁大人睡午觉时,上附近采摘葡萄去。葡萄架就在四目厅的门前,曲曲折折的枝藤爬满了架,那一片青翠欲滴的绿荫间,一串串青的、紫的葡萄挂满枝头,让人垂涎欲滴。山上有的是龙眼、桃子、石榴,甚至还有一些我们叫不上名的野果,但我们却很少能吃上葡萄,这不,我们站在葡萄架下,拼命地踮起脚尖,拉着枝藤,激动万分地摘着,囫囵吞枣地吃着。烈日下,我们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就在这时,一声“有老蛇!”的尖叫声,像夏日中轰隆隆的雷声一样,把我们的胆都吓破了。只见一条头部呈三角状的老蛇正在枝藤上爬行着。我们如惊弓之鸟一样逃之夭夭了!想想看,我们拉着葡萄的枝藤,老蛇犹如处在惊涛骇浪中的船只,愤怒中的它随时都有可能向我们发起突然袭击!四目厅的主人知道这个情况后,脸上露出惊疑的神色。“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叫来了几个社员。社员手执着晾衣服的竹竿,兴师动众地来到葡萄架的边缘。一根根竹竿伸向了密密匝匝的枝叶中,无奈,这一架葡萄枝叶甚密,竹竿像狗钻篱笆一样,找不到突破口,老蛇缠绕在枝叶上,一时间销声匿迹了。社员只好操起竹竿,胡乱地往葡萄架上抡,那模样跟在黑夜里抡大斧没有两样。结果,架上的葡萄纷纷扬扬地掉落下来。在一片惊呼声中,老蛇终于现形了,掉落在地的老蛇头颈高翘,躯尾摆动,向着四目厅的大门快速行进。好在老蛇快接近大门坎时,被竹竿砸中。
接连遭遇到老蛇,我常常梦见自己被老蛇咬伤的镜头。中元节前后,天气格外闷热,社员一直叫喊的“七月半热”来了。这天晚上,弟弟高烧不退,刚刚从田间荷锄归来的母亲焦急万分,就举着一盏煤油灯要出门。我问她干啥去?母亲说,得上池塘捉蟾蜍。村里的社员经常用一种土办法来医治高烧,就是将蟾蜍放在人的肚皮上。“池塘周边水草多,老蛇肯定多,很危险的!”我提醒母亲一句。母亲一声不吭地出门了,我赶紧带上一根竹棍,跟在她的后面。夜色下的草丛,显得扑朔迷离,充满变数。“哒——哒——哒”,从草丛中传来一阵阵怪异的声音,像撞击石头的声音。借住煤油灯的微弱光线,我能看到草丛中还有很多像红豆一样的东西,那是老蛇拉出来的。清晰明亮的鸣叫声,以及那可怕的“红豆”——这是老蛇出没的典型迹象!我的心中掠过一个不祥的念头。母亲顾不上这些,她不停地撩开草丛,看准时机,总算逮住了一只正想跳进池塘的蟾蜍。我站在母亲的身后,手中的竹棍高高扬起,随时准备对付草丛中的老蛇。这一刻,平日胆小的母亲变得非常勇敢,她的勇敢感染了我,对于老蛇的那种极度恐惧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就在母亲起身时,一条老蛇快速地从她的脚跟前窜过。好险!尽管蟾蜍面目可憎,奇怪的是这种退烧方式很管用的,上半夜,弟弟的烧退了。母亲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端起一碗稀饭,狼吞虎咽起来。
这是一个难忘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