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龙眼成熟时,我们会上山看护。龙眼树下,搭着一座草棚,草棚内摆放着一张竹榻。整个山头成了我们的乐园,龙眼吃腻了,就去摘石榴。石榴树处在背风地带,到了晌午,这儿没有一丝风,我们一个个满头大汗,拼命地摘着石榴。正当我们摘得起兴时,眼尖的同伴发现了一条青蛇,这一吓,我们几乎是从树上滚落下来,摔了个大马趴。石榴树上的这条蛇很小,就是社员所说的“青色丝”,顾名思义,它就像一条绿色的带子贴在树枝上,非常隐蔽。这是蛇类中的一种隐形杀手!刚经历一场人仰马翻的惊吓,当我们心有余悸地回到草棚时,却又看到了让我们心惊肉跳的一幕:一条老蛇正在竹榻上爬行着。我们的凉席成了老蛇避暑的最好场所!
社员都说,老蛇多在春夏中出没,而在秋冬中,我有好几回看到老蛇的身影。冬季里,田野上堆放了很多草垛,成了田间的一大亮色。早上,草垛上要么沾满了露水,要么披上了一层白花花的霜。冬日的太阳姗姗来迟,等到接近中午时,田野上铺上一层金色的阳光,我们来到田野,靠在草垛上,坐着晒太阳,或者看连环画。这实在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冬天的田野,麻雀们找不到吃的庄稼,就往草垛堆钻,因为稻草中还遗留一丁点的稻粒。看到麻雀自投罗网,我们心中暗喜。远远地,我们的弹弓瞄准着在草垛间欢蹦乱跳的麻雀。草垛间还有鸟窝,我们把手伸进草垛,不停地寻找着。当我们搬开稻草时,猛然间发现,一条老蛇正在里头睡大觉呢。冬天中,老蛇似乎失去了灵动的本性,显得呆头呆脑的。我们心中起了疙瘩:麻雀在草丛中安营扎寨,它们是否也就成了老蛇的免费晚餐?草垛中那条反应迟钝的老蛇被我们赶走了。我们没有将它打死,社员之前叮嘱过:田中的老蛇是专门吃老鼠的,特别是冬季,随着地瓜的成熟,田垅上老鼠成群结队,肆无忌惮地吃起地瓜,而老蛇是老鼠的天敌。那条被我们赶下草垛的老蛇,不死心,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行一段后,又折回来,还想往草垛里钻。没办法,我们再次把老蛇驱赶走。
刨地瓜的季节来了。田垅上,到处都是社员,我们小孩和女社员一道拔地瓜秧,而男社员刨地瓜。正当大家干得起兴时,突然,一个女社员边往后退,边大声呼喊着:“有老蛇!”一听到这句话,我们丢了魂似的,惊慌失措地逃离了。男社员有的执着扁担,有的握着锄头,纷纷赶过来。大家往田垅中一看,地瓜秧中确实有动静,就扬起扁担,抡起锄头,胡乱地往田垅中砸去。在众人的围追堵截下,那条仓皇出逃的老蛇现形了。更可怕的是,老蛇竟然折回来,直朝追杀的男社员奔来。老蛇出其不意的冷招,让男社员一下子蒙了,条件反射地躲开了,连爬带滚的,一副狼狈相。打蛇行动还在继续hellip;hellip;最终,这条保护过社员地瓜的老蛇,因为它潜在的危害性实在大,惨死在社员的乱棍下。社员在池塘中挖了个坑,把它深埋了。在我的印象中,社员对耕牛非常厚爱,当耕牛死掉时,社员总是好好地厚葬。除了耕牛,这一条老蛇是例外,因为,它曾经保护了社员的地瓜。
其实,这条蛇还不是最大的,父亲他们在山上砍柴时,曾经发现过一条一百来斤的蛇!老蛇盘着身子,懒洋洋地躺在软绵绵的草丛中。老蛇的背部是黑褐色的,社员起初还误以为是一个树桩呢!冬日的暖阳下,无意间发现这条蛇类中的“巨无霸”,社员飞快地逃离,一个踉跄,双腿一软,差点滚下山坡。消息不胫而走,大家纷纷猜测,闹得沸沸扬扬的。有人说这是蛇精,也有内行的说这是一条蟒蛇。蟒蛇的出现,对于上山砍柴的社员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因为,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敢再去那个草木茂盛的山坡。
社员上山时,他们脚下都穿着一双草鞋,山路很滑,路上长着好多刺,特别是一种长得像菜一样的刺,总让社员防不胜防。这天,母亲又和社员上山砍柴,当她挑着满满一担柴火下坡时,突然,她觉得自己踩在一堆软绵绵的东西上,容不得细想,她脚下一滑,摔倒了,整个人连同柴火一起滚下山坡。那一担子柴火滚到山沟中,而母亲却被一株松柏挂住了,幸运地保住了一条命。社员说,母亲的脚踩到了一条老蛇!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双手伸出来,把母亲拉了回来。
冬闲开始了。社员上生产队的库房干活。难得有空闲,外面又很冷,社员聚集在库房里,点了一堆木炭,大家干活,拉呱,烤火,其乐融融。生产队的粮食刚一收成,就分掉了,留下来的部分是用来做种子的。种子都分门别类地储藏在大大小小的陶瓷缸中,整个库房成了陶瓷阵了。这天,母亲拉着畚箕来到一个陶瓷缸跟前,准备拣花生。当她搬开上面的陶瓷盖子时,立刻发出一阵可怕的尖叫声,手中的盖子也掉落下来,砸到她的脚面上,痛得她一张脸都扭曲了。正在烤火的社员感到莫名其妙,便走过来看个究竟。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一条老蛇正蜷缩在花生上!老蛇在陶瓷缸中藏身,这看似天方夜谭,但这一幕偏偏发生了。大家远远地站着,商量着如何处置眼前的这个“异端”。这确实是个难题,为什么呢?陶瓷缸容易破碎,而且口小,扁担、竹竿之类的打蛇工具是用不上的,再说,就算能派上用场,队长也不答应,室内的老蛇绝对不能打,这一点在他的心中是根深蒂固的。队长望了地上的木炭一眼,最后拿定了主意:用火攻。他点燃了一束稻草,迅速地塞进陶瓷缸内。随着稻草的燃烧和浓烟的弥漫,那条老蛇仿佛是一下子从冬眠中苏醒过来,顺着陶瓷缸的口溜了出来,并滑落在地上。老蛇没有往库房的门口爬行,而是在陶瓷缸间不断地游走着,像走八卦阵似的。库房内的气氛又紧张起来了。社员小心翼翼地用扫把驱赶老蛇hellip;hellip;终于把老蛇赶得远远的,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而母亲摸着红肿的脚面,还在叫喊疼。
在乡下,整个夏季,也许是整年,都能听到有关人和老蛇的故事。我们小孩害怕老蛇,害怕听到草丛中“哒——哒——哒”的鸣叫声。而社员呢,他们也老提防着老蛇,却很少将屋里的老蛇打死掉,他们说,把老蛇驱赶走能避灾。他们真想把老蛇都赶到田里,把田鼠一一消灭掉,地瓜就不会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