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父亲是种田的好手。我家的那块自留地,是父亲心头的一块肉,草稻成熟时,他捋了些稻粒放在手掌心,用手指头拈出一粒,小心翼翼地放在舌头,轻轻一咬,仔细地咂摸着大米的香味。父亲望着沉甸甸的稻穗出神,稻穗上可是丰收的喜悦呀!当水稻收割完毕,紧接着晒干脱粒后的稻杆,田野上就会出现一座座的草垛。
草垛高矮胖瘦,有的上头尖,底座圆,像一座蒙古包,有的高三、四米,跟一个大木棱很近似,也有的草垛像一张宽大的床铺。火热的夏季里,甘蔗还没有长成林,那随处可见的草垛,就成了田野上的一座座小山丘。
看多了《地道战》之类电影的我们,经常把人马分成两拨,利用草垛进行“开战”。 草垛是很好的掩蔽体,可以与“敌人”进行周旋,也可以躲避“敌人”的子弹。田垄上的硬泥巴,口袋中的鹅卵石,还有手中的龙眼核和苦桃核,都成为我们对付“敌人”的子弹。硬泥巴是用手砸过去的,至于鹅卵石、龙眼核和苦桃核,我们把弹弓派上用场。每个人都有一把弹弓,为了集中优势消灭“敌人”,我们屏声息气,拉着上了“子弹”的弹弓,在等待头儿的命令。“战火”突然间烟消云散,偃旗息鼓,“敌人”一时不明白我们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就纷纷从草垛后探出头来,继而猫着身,向我方阵地扑来。他们这回是大军压上,闪电袭击,想一举端掉我们的老巢。这是一次不顾后果的贸然行动。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头儿掩其不备,看准时机,伸出了他的大拇指。接到行动的暗号后,我们从草垛的各个角落钻出来,将“炮弹”射向“敌方”阵地。一时间,“子弹”铺天盖地,刚走出草垛的“敌人”掩面失色,风声鹤唳。他们被风掣雷行的“炮弹”吓环了。瞬间,我们风驰电掣,飞身上去,把“敌人”手中的弹弓缴了械。我们战胜“敌人”的法子不仅仅是这些,有时,我们来了战略大撤退,先悄无声息地撤到百米开外的草垛,紧接着是大迂回,长途奔袭,摸到“敌人”的后面。头儿示意我们搭起人梯,站在草垛上居高临下瞄准“敌人”。“敌人”一点也不知情,而他们的一举一动,我们是一览无遗,看到他们小心翼翼地躲藏在草垛后面的模样,我们差点笑出声来。最后,我们大喝一声,有的从草垛上跳下来,有的从草垛后钻出来时,“敌人”破胆寒心,尿流屁滚。
生产队的库房前有一大片草甸,长着绿油油的青草,景色迷人。草甸自然成了我们的一个世外桃源,带给我们很多玩耍的乐趣。只可惜,草甸后来被社员瓜分和鲸吞,他们把稻草垛在这儿,草甸上竖立起一座座草垛。我们没有为失去草甸而感到惋惜,那一座座的草垛带给我们更多的快乐。我们在草垛间玩捉迷藏,看谁的藏身本领最高。有的爬到草垛的顶端,一声不吭地藏了起来;有的像狗钻蓠芭一样,缩着身藏到草垛里面。就这样,在阳光火辣中,草垛顶端的人顶着烈日,满头大汗;草垛里头的人忍着闷热,呼吸困难。找我们的人就在外面,他们早已知道我们的藏身之地,却故意逗我们笑,想让我们自己现身,乖乖出来投降。见我们迟迟不出来,他们也不焦急,围着草垛逗圈子。晌午,草垛里头的温度起码有四十来度,空气十分稀薄,又充斥着一种呛人的霉味,躲在草垛里头的人接近昏迷了,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只好迫不及待地钻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外面清新的空气。这一个回合,我们输了。
池塘旁边,有数座草垛。夏季的晌午,田野上静悄悄的,我们把衣服挂在草垛上,下水游泳了。田野上闷热异常,没有一丝风,而这一潭清水却带给我们诸多惬意。池塘上面漂浮着一层浮萍,椭圆形的浮萍纵横交错,像蛛蛛网一样。我们游到池塘中央,不断地用手拨浮萍,一片片的浮萍随着水波向池塘徒岸漂浮移动。浮萍最终聚集成一个绿色的圆环,很好看,而扫光了浮萍的池塘,也是拨云见日,波光粼粼。见同伴在水中翩跹起舞,宛若游龙,我觉得不过瘾,就爬上了草垛,双手拍了拍胸脯,学着连环画中孙悟空的动作,大喊一声“俺老孙来也!”后,纵身一跳。草垛是刚刚堆上去的,还没来得及压结实,当我用力一踩时,草垛就凹陷下去,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像一架被击中的飞机一样,头朝下,急骤下坠。还好,我的头部是跌落在池塘边缘的水面中。当同伴把我从水中捞起来时,我脸色铁青,满头都是浮萍。这一跌下来,我已是耳聋眼花了,刚才那虎啸生风的精神头也一扫而光了!在池塘中尽情地玩了过把钟头后,我们上岸了,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挂在草垛上的衣服不翼而飞了!没有衣服穿,如何回家?眼前的这一幕让我们面面相觑。正当我们束手无策,七嘴八舌地猜测谁会干这等缺德事时,只见生产队的一个社员领着一大帮大人,远远地向我们赶来。没有任何藏身之处,我们只好重新跳进水中,紧紧抓住徒岸上的杂草,只露出一个头来。那个社员指着草垛,对身旁的大人说,今儿把你们拉来,当面锣,对面鼓,让你们看个现行!这一帮臭小子天天破坏草垛,如何了得?这一顿痛骂后,那个让我们当场出丑的社员离开草垛,远远地,我们还能听到他一路的嘟囔。
田野上的一座座草垛,吸引了大批的麻雀。它们在草垛上蹦着、跳着、唱着,并不时地在寻找着稻谷。有的麻雀在草垛间安营扎寨,筑了一个窝,睡着安稳觉。在草垛的周围,我们用筛子来抓鸟,就是在筛子里面撒一把稻谷,用一根筷子将筛子的边缘顶起来,再用一条绳子绑住筷子的中间,我们远远地拉着绳子,只等麻雀往里钻。可是,麻雀仿佛一下子变得聪明了,等了老半天,它们就是不上钩。这个捉鸟计划最终如布袋装水一样,一场空。于是,我们又想出一个招数:在两座草垛间拉起了一张大网,只等麻雀往里钻。这张丝网平日里用来捕鱼,这会却成了天罗地网。躲藏在远处,我们倾耳注目,望眼欲穿,企盼麻雀早点来。第一只麻雀飞往丝网,我们心中暗喜。可当它接近丝网时,却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逃之夭夭了。这一走,我们的心一下子冷了。同伴低声说,耐心一点,不要急躁,肯定会有收获的。他说得一点不假,很快,又一只麻雀飞过来了,这一回,它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此刻,它是马路上的蚯蚓,死定了。任凭它作出种种的挣扎,在丝网间上窜下跳,左冲右撞,都无法挣脱丝网,只有坐以待毙的份了。我们激动万分,争先恐后地冲向丝网,把那只麻雀捉住。我们一口气抓住了六只麻雀,真是欣喜若狂。最激动人心的事还在后头,一只比麻雀大出好几倍的鸟正向那张大网撞去!那只挂在丝网上的大鸟,一双翅膀带着丝网拼力扑棱。不过,它所做的一切,犹如在井里划船一样,没有出路了。我们箭一般跑过去,紧紧抓住手中的大鸟,只见它背部和腹部黑白两色相杂,头顶棕色,脚趾黄色。我高声叫道:“这是只鹧鸪!”我一激动,声音都有点颤抖了。鹧鸪我见过很多次,以前,有个靠打猎为生的社员,他还送给我一些鹧鸪的羽毛,非常漂亮。鹧鸪是生活在有灌木丛的山地里,吃昆虫、蚯蚓、植物的种子,而眼前的这只鹧鸪却闯入田野中,这让我感到十分纳闷。不过,正因为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我们才得到了一份意外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