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南方的夏季大雨频频,台风肆虐。到了九月份,一座座草垛好像一下子变得矮小了,这和甘蔗的快速生长大有关系。数月前,草垛是田野上的一座座小山丘,而如今,草垛仅仅比甘蔗高出一个头,草垛成了甘蔗林中的一座座岛屿。甘蔗成林了,父亲和村里人一样,从草垛上取下一些稻草,将稻草浸泡在池塘中。第二天,父亲把水中的稻草捞起来,晾在草垛的四周,他坐在小板凳上,扯着稻草,开始编织草绳。草绳就坐在他的屁股下,每当编织好一段草绳后,他就把草绳往身后拉。渐渐地,他身后的草绳一圈一圈地重叠在一块。当草绳编好后,父亲又开始编织草鞋。这天,父亲一口气编织了两双草鞋,一双大的给他自己,一双小的留给母亲。和大队的女社员一样,母亲不会编织草鞋,但她能飞快地编织草垫和草席。除了编织这些,母亲还会编织草帽,不过,草帽不是用稻草编织的,用的是小麦茎。编好草绳、草鞋后,父亲搬来一大堆荆棘,沿着甘蔗林的外围,将荆棘和甘蔗绑到了一块。甘蔗是社员的命根子,社员无一例外地用这种原始的方法,保护自己的甘蔗。甘蔗林成了一个荆棘丛生的绿色城堡。
在草垛的底座或是在草垛中间,我们经常发现一些白色的蘑菇。大人说,山坡上或树桩上长出的蘑菇,有白色的,有棕色的,不论山上的小蘑菇,还是树桩上巴掌粗的大蘑菇,都得慎重吃,有的是不能食用的。而对于草垛间生长的蘑菇,大人又说,可以放一百个心吃。是的,蘑菇就是在稻草间长出来的。这不,水稻收获后,社员们又赶着种植蘑菇了。栽培蘑菇的主要原料是牛粪干和稻草,牛粪干早在几个月前就准备了,社员每天都把晒干的牛粪用麻袋装起来。紧挨着我们教室的就是一个非常大的砖埕,比一个篮球场还要大。堆料发酵是在砖埕上进行的,社员从草垛上搬下稻草,晒在砖埕上。接下来,社员开始堆料发酵,料堆顶部建成屋脊形,上面还用白色的薄膜覆盖上。堆料的社员像是在盖新房一样,料边四周垂直,丝毫没有任何大肚细腰的痕迹。这砖埕是我们的一个活动场所,一下课,我们就上砖埕玩耍。而眼下,砖埕上出现了宽两米高一米长四十米的料堆,宛如一条长龙。一场惊心动魄的比赛开打了,同学们争先恐后地来回跳过料堆。上山能打虎,下海可擒龙,一时间,大家像过河的卒子一样,有进无退,仿佛都有使不完的劲,砖埕上龙腾虎跃,好不热闹。社员生怕我们踢翻料堆,就把我们在砖埕上戏耍的事反映到学校,我们这才停止了比赛。而社员也着手翻堆,他们把内部的料堆往外翻,四周的往中间翻,上部的往下部翻,下部的往上部翻,忙得不亦乐乎。前前后后,他们翻堆了三次,终于到了播种的时间。
那时,父亲也种蘑菇,地点就是原来的猪圈。这个猪圈面积有二十多平方米,听说种蘑菇能赚到大钱,父亲毫不犹豫地将猪圈改做茹房。
田野上的那座草垛,以前是用来烧土作肥料的,烧土时,先在地上铺一层厚厚的土,接着往土上铺一层又一层的稻草,稻草的底部朝外,再往稻草的上面垫一圈杂草,最后往稻草上铺一层薄薄的土。等父亲干完这些后,我点燃一把稻草,弯着身,沿着土堆绕一圈,顿时,这个像蒙古包,又像烧窑洞的土堆冒出了浓烟,并一直持续三、五天。我经常挖几个甘薯,放在土堆里,经过一个晚上的热土烘烤,甘薯香喷喷的。
为了种蘑菇,父亲把稻草留下来,他经常上山去挖“鸡母剌”,代替稻草。出菇了,菇床上出现众多豌豆大小的白色菇蕾。这让我们一家子激动万分。我用手轻轻一摸,小蘑菇光滑润泽呢。父亲往菇床上喷施少量的清水,到了第三天,菇蕾已有蚕豆大小,父亲相应地增加喷水量。菇床上的蘑菇像田野中的麦苗一样,长得很茂盛,一切都是如此的美轮美奂。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菇床上的蘑菇,觉得非常新鲜和亲切。是呀,那一座座草垛,如今却变幻成一朵朵白色的小精灵,这是一次美丽的生命轮回。清晨里,在暖暖的灯光下,我们摩拳擦掌,采菇了!蘑菇喜温,气温低,它慢吞吞地生长着,我们隔一、两天采收一次,而气温高时,它疯狂地生长着,一天要采一、两次。采完菇后,我们围在一起,用小刀将泥脚切掉,并一刀切平。最后再削留下的泥脚,村里人称之为“茹脚”。社员都舍不得吃蘑菇,就变着花样吃“茹脚”。那一阵子,我们每天都能吃上“茹脚”,在那个年代里,这不失为一道人见人爱的好菜。蘑菇是运到一个四叉路口去卖的,这个季节性的临时集市上,从早上六点开始,就是一番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景象。人们顾盼神飞,蘑菇的高产,裤兜又一下子鼓了起来,能不高兴吗?那一年,有两样东西最受社员的喜爱:一样是龙眼,另一样就是蘑菇,这两样每市斤都卖到八块钱了!所以,村里人一窝蜂地种蘑菇,在甘蔗田里,更是冒出了一片片的茹房,一时间,不知有多少茹房沐浴在乡村的阳光下。而稻草都卖疯了。仿佛是一夜间,田野中的草垛消失得无影无踪。草垛,这道乡村独有的立体风景线,就在人们的眼皮底下消逝了。草垛的位置上,冒出了一小片密密麻麻的胡萝卜幼苗,青青的,嫩嫩的,像一幅镶嵌在田野里的平面图案。
短暂的兴旺现象犹如昙花一现,当人们还沉浸在蘑菇高歌猛进的产出喜悦中时,反常的暖冬让他们一下子慌了神:由于持续的高温,蘑菇疯狂地生长着,而且,蘑菇大得出奇,一朵蘑菇有拳头那么大!蘑菇块头大,可不是一件好事,蘑菇都裂开了,谁要呢?更可怕的是,紧接着,蘑菇的产量一天天地锐减着,直至茹床上的蘑菇稀稀拉拉,仅仅是一个月前,这儿可是一朵紧挨一朵密密匝匝的呀!眼前的这个惨景,无不让企盼快速发一笔财的茹农肝肠寸断。高温挡住了人们赚钱的脚步,父亲更是茶饭不思,他后悔也跟着那阵风,往年,都有两、三头菜猪出栏,也凑合过个年吧,可今年,算是倒了大霉了!
第二年,水稻收割后,田野上又是一座座的草垛。到了蘑菇栽种的季节,草垛依然矗立着,田野中又恢复了那独特的立体风景线。草垛又一次被甘蔗林所包围,远远看去,依然像甘蔗林中的一座座岛屿,非常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