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山上的那棵松树正好处于半山腰,上山砍柴的社员常在松树下歇脚。正是担心社员歇脚时被胡蜂蛰,我们一回到家,就把在松树上的蜂巢告诉他们。山上的胡蜂选择在树洞中安营扎寨,树洞中的蜂巢究竟有多大:是比桉树上的那个“篮球”大,抑或只是一个普通的蜂巢?我们将树洞中的蜂巢说得非常玄乎。社员的胃口被吊起来了,他们也像我们小孩一样,充满着猎奇心。我们原本指望社员想方设法,把树洞中的蜂巢剿灭,再来一场惊心动魄的人蜂交锋。没想到,他们不愿兴师动众,再冒一次险。
农忙过后,社员陆续上山砍柴。通往山上的路只有一条,上山前,我特意把松树上蜂巢的事向母亲又说了一遍。上坡时,母亲多了一个心眼,多走了一段陡峻的山路,从而绕开了那棵松树。秋季的山坡上,一片繁荣的景色映入眼帘:山上的草特别茂密,尤其是铁芒萁,密密麻麻的,有一米多高,而芦苇则长到两米来高,人一走进芦苇荡中,就像被沉进去一样。山上的风景别有天地,母亲欣喜若狂,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镰刀,飞快地收割着。她真想将这一大片草全部收割掉。哪知,一个陷井正在等着她往里钻。就在她忘情地收割时,一个蜂巢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容不得她细想,蜂巢中的胡蜂一哄而起,母亲吓得面如土色,而更大的灾难也接踵而来,胡蜂开始复仇了,争先恐后地向她袭来。山上没有避风港,母亲跑得越快,胡蜂追得越凶,她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几乎是顺着山坡,从草丛中滚动下来的。母亲被胡蜂蛰了多处,当她磕磕绊绊地回到家时,身上的红肿惨不忍睹。庆幸的是,上山前,她穿了一件长袖的衣服。这件长袖外衣,就像一件铠甲一样,在危难时刻,带给她极大的保护,但她依旧伤痕累累,有胡蜂刺的伤口,有摔倒时碰到的伤口。我能想象出胡蜂跃出蜂巢时,如浮云蔽日,又如乱箭攒心的情景,山上胡蜂的毒刺之厉害略见一斑。
大家又是往她身上茶油,又是端红土水给她喝。因为眼眶周围被胡蜂蛰了,一片红肿,肿痛逼得她睁不开双眼了。
山上的胡蜂,它们尾刺的杀伤力实在是非常强大的。胡蜂和老蛇,这是女社员上山砍柴时,最害怕遭遇的两种敌人。有一阵子,社员间流传着山上有一条百来斤蟒蛇的消息。“这个消息靠得住吗?”女社员忐忑不安地问道。消息靠准不靠准,大家也无从细究,但她们因此好久不敢上山却是事实。这次母亲遭遇蜂巢,遍体鳞伤,活生生的事实就发生在那个山坡上,女社员再也不敢靠近山坡一步。
一天,社员们无意间又提及胡蜂伤人的事。“吃一堑,长一智”,我们借机把松树树洞中蜂巢的事又说了一遍。社员若有所思,毕竟,松树就横在通往山上的路上,他们也是经常在树下休息的。“松树可不比桉树,松树都顶天了,如何爬上去,如何将火种搬到树洞中?”社员此话一出,我们才意识到,我们只怂恿社员把蜂巢剿灭,却忽略了一个重大的细节:松树的高度!就算把生产队最高的竹梯搬来,也够不着蜂窝的高度。生产队的竹梯,一般只有十多个台阶,而最高的则有十九个台阶,那是专门用来摘树顶的龙眼。看来,这个蜂巢将永远存在下去,而我们也将失去山上一块玩耍的最好阵地。
就在我们为失去松树这块阵地而耿耿于怀时,一场暴风雨来临了。在雷轰电闪中,风挟着雨,雨裹着风,一时间,昏天黑地的,这秋日中的风和雨,那阵势胜过夏天的台风雨。这场暴雨从午后就开始下,父亲不时推开门,想看清风的来向。他重新关上门,不无忧虑地说:“回南风还没有出现,外面依然刮着强劲的北风。这雨恐怕还会继续下!”父亲这一代的庄稼人,看天吃饭,他们对气象的判断八九不离十。不幸被父亲言中了,夜晚,风雨如晦。
翌日,有社员上山了。突然,社员惊恐万状地停下脚步,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半山腰的那棵松树,从树洞处被昨日的雷劈成两半,一半还留下来,而另一半呢?重重地砸在树下的那些长石条上!树洞中的蜂巢也齐刷刷地被劈成两半。松树被雷劈,这绝对是件骇人听闻的事,我们没有任何的顾虑,二话不说就跟随社员上山了。这株老松树仿佛被砍掉一只手一样,变得残缺不全,分崩离析了。松树轰然倒下的那一瞬间,该是何等的惨烈何等的撼天动地呀。我定睛一看地上的那一半松树,树洞中的那半个蜂巢,就像半个筛子,而那密密麻麻的巢室正像筛子的小孔!如果不是出现这种意外,我们压根就想不到:树洞中的蜂巢,比邻居桉树上的那个“篮球”还要大两倍!
在社员的眼中,松树被雷劈可不是一件好事。最终,社员在点燃一炷香后,果断地将另一半松树也一并砍掉。
松树下的那些长石条还在,而松树周围那数不清的胡蜂却销声匿迹,再也看不到它们横行霸道的身影。我们很少上那儿玩,没有松树,没有松球,没有松涛声,我们对石头棋也不感兴趣了。
天气异常干燥,社员提心吊胆的,生怕火险发生,把山上的松柏、油茶和杉木烧掉。偏偏天不遂人意,社员担心的事发生了。大约是冬至前后,山上起火了。生产队长提着一面锣,一路跑着,敲着。锣点敲得非常密,急骤的锣声响彻乡村,听到锣声的社员们,带上锄头、斧头、镰刀,拼命地往山上跑。站在山下,抬头一看,我们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山上浓烟滚滚,火龙乘着风势迅速延伸。而最初的火点,就是母亲上次被胡蜂刺伤的那个山坡!眼看火情严重,我们真替山上的大人揪心。火势最终得到控制,而那片好看的芦苇荡,还有那个胡蜂的巢室,都化成了一片灰烬。
山上有很多梯田,梯田不规则,有的像一条飘带,有的像一座拱桥,长短不一,大小相间,梯田一层叠一层的,远远望去,甚是好看。接近山脚的梯田,每年种两季水稻。梯田上,草垛随处可见。我们经常学着社员的做法,把刚摘下来的柿子储藏在草垛间。草垛里头温度高,在柿子上插进一些铁芒萁的梗后,我们将柿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草垛中。一个星期后,我们准备把柿子取出。突然,从草垛间飞出几十只蜜蜂来。这是我们在田间经常看到的小蜜蜂,不是让人胆战心惊的胡蜂,但还是吓了我们一大跳。一个星期,弹指之间,草垛间就冒出一个蜂巢?我们都不相信这个事实,就把稻草一束束地卸下来。没有看到柿子的身影,倒是把那个蜂巢找出来了。这个蜂巢充其量只有巴掌大,比起桉树上的那个“篮球”,比起松树树洞中的那个“筛子”,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小蜜蜂就在我们的身边“嗡——嗡——嗡”地叫着。我们并不感到惧怕,多大的胡蜂都见过,也被胡蜂刺伤过,还怕眼前这小蜜蜂?
草垛间那可能变得黄橙橙的柿子,它们一夜间不翼而飞,这让我们感到非常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