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每次去担水,一看到井底的鲇鱼我就来气,却又奈何不了它们。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不,当我看到鲇鱼在小木桶里活蹦乱跳时,我兴奋万分。母亲知道水缸中养着一条鲇鱼后,吓了一大跳,继而让我说出这鱼的来历。我照实说了。“有了鲇鱼,井水清洁,不再浑浊。”母亲说。我明白母亲要表达的内容,二话不说就把鲇鱼捞出,提着小木桶,我悄悄地走向那口古井。那泓距离地面六、七米的泉水,才是它的栖身场所。
早稻开镰了,生产队队长让所有能下田的小孩都上阵,帮忙捡稻穗、推稻桶、搬稻秆之类的农活。稻桶上有一个小小的铁圈,铁圈上系着一条绳子。稻桶中装了刚脱下的稻谷,沉甸甸的,移动时,几个社员在前面吃力地拉着,而我们也使出浑身之力,推着稻桶前行。稻田湿润,社员和我们猛一发力,稻桶像长了翅膀,又像受到惊吓的耕牛一样,向前冲,留下一道长长的、宽宽的、溜光的痕迹。这种体验非常刺激!而碰上稻田干燥,麻烦就大了,稻桶像蜗牛爬行一样,推拉一把,挪一下步,社员直叫苦。这天,正当大家拼力地移动稻桶时,稻桶上的竹圈突然断裂,在前面拉的社员齐刷刷地跌了一跤,摔成一团,而在后面推的我们跌得更惨,有的脸撞上散开的木块上,有的干脆一头扎进了稻谷中!大家都笑成一片,可队长却两眼瞪得溜圆,叱骂社员掉以轻心,干活前忘记往稻桶上淋一遍水。队长和社员赤膊上阵,忙着箍桶,而我们也转身溜之大吉,上附近的小溪,好好地冲了一阵凉,捡水草中的田螺。
轮到收割我家的那块自留地了。父亲先把稻桶翻过来,用一根木棍横放在稻桶中,然后吃力地扛起来,下田了。稻桶非常笨重,有一百五十斤重。稻桶将他的大半个身体遮盖住,他的眼睛紧盯着田埂路,凭着记性,如蜗牛爬行一样,费劲地前行hellip;hellip;
农忙过后,我们玩的时间充裕了。那时,我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推铁圈。铁圈有大的,也有小的,大的铁圈,直径有半米,小的铁圈,直径有二十厘米,用于做铁圈的铁线比较细小,有柔韧性。而用来推铁圈的铁柄,则是比较粗的铁线,非常生硬。社员把生绣的铁圈换掉,我们推的铁圈就用这个。社员经常编织铁圈箍桶,我们耳濡目染,他们编织的动作,我们都会,不一会儿功夫,一道铁圈就大功告成了。
推着铁圈,我们上路了。上学时,我们走的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田埂路。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玩铁圈,铁圈小心翼翼地“行驶”在田埂路上。推铁圈不能光靠蛮劲,要学会找窍门,这样铁圈就会听话似的,顺其自然地“拐弯抹角”,否则,铁圈即会东倒西歪。在田埂上,铁圈老不听使唤,有时掉进水沟里,有时滚进田垄中,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铁圈阴差阳错,竟然滚进池塘中,害得放学后,我们用竹耙不停地往池塘中瞎捞,忙乎了好一阵子,总算将铁圈打捞上来。下课的铃声一响,我们忙不迭地冲出教室,在操场上推起了铁圈。一时间,操场上你赶我追,龙腾虎跃,推铁圈那妙趣横生的情景处处皆是。大家环绕着操场的四周,都想做百米冲锋的英雄。操场的旁边是一个陡坡,陡坡上随处可见裸露的石英。我们经常玩乳白色的石英,左手一块,右手一块,像擦火柴一样,两块石英碰撞的瞬间,火花四溅,这是一道道美丽的弧线。这会,我们像百米冲刺一样,推着铁圈,沿着陡坡狂奔。还没来得及冲上,铁圈就歪斜,翻了个跟斗,滚下陡坡,功亏一篑!大家并不灰心,也没有再换口气,便回头发起又一次冲锋。这一次,有好几个推着铁圈冲上坡顶。
冲上来的同学自鸣得意,眼角挂着讥诮的笑意,他们说起话来俨然是个大英雄。也许是自恃功高,也许是藐视陡坡,接下来,他们想来个更加刺激的尝试:推着铁圈下坡。这阵势真的如猛虎下山!就在他们集体冲下时,意外发生了:陡坡上的一块石英把他们中的一个绊倒了。瞬间,紧跟其后的同学收不住脚,也跟着滚下陡坡。
这一场意外,造成几个同学脸部挂彩。好在陡坡上就有一家医疗站。放学了,大家不走田埂路,而是绕道走柏油路。在柏油路推铁圈,实在是一种刺激!柏油路上,行驶的都是些拖拉机和手扶拖拉机,大家推着铁圈,在柏油路上一路奔跑。手扶拖拉机被我们远远地甩在身后,四个轮的跑不过一个“轮”的!这一轮比赛,打赌输的人得到了惩罚:第二天,他们乖乖地掏出口袋中的硬币,买了土螺分给大家吃。土螺土灰色的,我们都爱吃。吃的时候,用牙齿咬掉土螺尖细的尾部,再翻过来吸螺肉。土螺的肉,比不上田螺,从池塘、小溪抑或稻田中捞起来的田螺,里面的肉肥厚。土螺肉少,有点微苦,但我们却个个喜欢吃。卖土螺的人是用小小的茶盅盛的,一盅一分钱。傍晚放学时,大家没有再上柏油路比赛推铁圈,而是慢吞吞地沿着田埂小路,走路,吃土螺,如此磨蹭着,打发时光。这还不算啥,有几次,我们下山时,也比赛推铁圈。与其说这是一场比赛,倒不如说这是在比谁的脚力快:我们刚刚开跑,铁圈就从脚下滚开了,顺着陡峭的山路,迅速地滚下坡。瞬间,铁圈从我们的视线中消逝了,而我们却只顾往下跑,一片慌乱中,有的被路边的杂草绊倒了。结果,他的两颗门牙断了。
同伴的“门户”一夜间丢失了,这件事再也藏藏掖掖不了,家长生气了,他们在箍桶时,把丢弃的铁圈收起来,不留给我们玩的余地。
很多年后,村民喝上了自来水,担水的木桶用不上了;收割水稻派上了机器,稻桶用不上了。而昔日街头昏暗的店铺,早已被改造成一片新集镇。箍桶,这个当年曾经是三百六十行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行当,和补锅、补脸盆、磨菜刀等行当一样,湮灭在时光的列车中。而今,我依然非常怀念那段推着铁圈满山野的少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