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振威
父亲最爱看电影了,只要是我们公社放电影,无论离我们村庄多么遥远,父亲听说后都会去看电影。父亲把《地道战》看了四遍,《地雷战》看了六遍,《平原枪声》看了两遍,《红色娘子军》看了两遍,《天仙配》看了三遍hellip;hellip;电影看得多了,父亲能在劳动的间隙里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又一个的电影故事。
我七岁那年的冬天,我和父亲去别的村庄看了一场电影,确切地说是我看电影,父亲听电影。
放电影的地方离我家有十多里路,当时,我和父亲没吃晚饭就走出了村子,我俩心急火燎地走到那个村庄时天已经黑透了,放映电影的场地黑压压的全是人——有坐在地上的,有坐在板凳上的,有站在地上的,还有站在板凳上的。银幕前面是人,荧幕的后面也是人。父亲想把我送到银幕前面去,但场地挤得水泄不通的,哪能挤过去?眼看电影就要开始放映了,幼小的我看不到银幕,便急得嚎啕大哭起来。
父亲和蔼地说,我一定想办法让你看电影。父亲走到一棵树面前,蹲下身子,让我坐在他肩膀上。父亲笑着说道,我搂着树,你也搂着树,千万别松手。我坐在父亲肩膀上后,父亲扶着树慢慢站了起来。
尽管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时至今日我仍记得清清楚楚的,那晚放的是《闪闪的红星》。我搂着树坐在父亲肩膀上,被剧情深深吸引住了,忘记了时间,心里只盼着胡汉三被早点消灭掉,兴致勃勃地从开始看到结束。电影结束后,人们一边兴奋地议论着,一边向四处散去。父亲喘息着说,我肚子有点疼,咱们歇一会吧。在灯光的照射下,我看到父亲脸上流淌着豆大的汗珠,我不安而又内疚地说,我只顾看电影,真忘了坐在你肩膀上了。我看上了电影,你却一点也没看上。父亲擦了擦脸上的汗说,我没看电影,但我听电影了,从开始听到了结束。电影里面有个叫胡汉三的坏人吧?我听清他说的话了——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潘行义跑了,还有他的老婆孩子。我还听到潘行义说儿童团员还能哭鼻子?打仗哪能不流血?我鼻酸眼涩地说,你干了一天农活,又驮着我站了好长时间,一定累坏了吧?父亲笑道,是有点累,但我感到比喝了蜜还甜。
第二天早晨,我被高一声低一声的说话声惊醒了,睁开朦胧睡眼,我看到父亲被生产队的人抬到了架子车上。
父亲得了阑尾炎,差点儿穿孔,动了手术后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父亲痊愈出院后,恰好赶上邻村放电影,父亲眉开眼笑地对我说,咱们一起去看电影吧!你放心,我就是听电影,也要让你看上电影。
听了父亲的话,我感到眼睛湿漉漉的,心里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