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野

上学时，要经过一座塘坝。塘坝上是一排石桩，跨度足有一百来米。石桩高度也就半米，平日里，从坝区溢出的细流缓缓地穿过石桩后，流淌在倾斜的石板上，形成一条条白练。站在塘坝上往下看，水稻田、甘蔗林、老民房，一切尽收眼底。塘坝前方有三棵大榕树，至少有百年的树龄吧。更绝的是，榕树的下方便是悬崖峭壁，所以榕树在这一带显得很突兀。我们经常在榕树下看书，也壮起胆子伸长脖子，站在十几米高的石壁上往下看，不禁胆颤心惊：下面那绿色的深渊仿佛是一张巨大的嘴巴，正虎视眈眈地窥伺着你！如果有谁敢上这儿， 并泅入深水，那一定是个胆大如斗的牛人，准赢得十乡八里的仰慕。
由于石桩的间距不大，我们一次跳过三个甚至四个石桩。夏季的雷阵雨来了。雷阵雨的形态和个性很特别，一开始就显得气势不凡，哗哗哗，雨点像炸开了锅的豆子一样倾泻而下。塘坝一片汪洋，洪水像一匹匹脱了缰的野马，直奔石桩而来。为了不多走两公里的冤枉路，我们强行过石桩。洪流漫溢，快把石桩淹没了，在目眩头昏中，我们强作镇定，目不斜视，有惊无险地通过了石桩。站在高地往下看，新一轮的洪袭来后，石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塘坝的左边住着几户人家。这儿的晚上很静，月光下，塘坝边，枫林旁，萤火虫一闪一闪地飞着，虫儿的叫声更增添了塘坝江南夜的宁静。就是这几户人家，曾经多次跳进洪水中救人，拖住了那些差点被搁浅的生命。听说他们中有一个中年人水性一级棒。一群将要参加高考的男生，他们阴差阳错地来到前面提到的那个深渊游泳。深渊是个偏僻冷落的地方，尤其是石壁上方的榕树，繁多的叶子把整个深渊掩映得阴阴沉沉，所以附近的人私下里都把这个深渊视为阴曹地府。哪想，这些男生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引发了一场灾难，深渊里从此又多了一个悲壮的故事。学生中的一个人因水冷严重抽搐，去营救他的同学还差点被抱住。深渊中传出的呼救声震天动地，附近那个中年人闻讯赶来，但是，一切都晚了。中年人不愧是好水性，他深吸一口气，泅入深渊，把男生的尸体捞上来。这个长满悼词的崖底，让一个十八岁小伙子的生日枯萎了。一潭碧绿的清水还在等待，等待塘坝旁那片枫叶红的时候。可惜，那个魂断深渊的男生却从此没有等待的机会。
学校对学生的看管达到史无前例的程度。政教处主任主抓学生日常管理这一块，只因为他平日总是扳着一张脸，那一张国字脸十足是一尊雕塑。“严不开”，这是学生送给他的一个绰号。“谁胆敢擅自去游泳，一经查出，立即开除！”他在宣布纪律时的那严厉口吻，分明是在警告操场上千名学生：他手中正在握着一把“杀无赦，斩立绝”的上方宝剑。别看他整日吊着脸，他的心可好了，而且，他有时笑得特别慈祥，像一个老者。有了学校的这道“紧箍咒”，没有人敢做出头鸟，谁也不敢偷偷溜出去游泳。学校依旧放不下心，在中午和傍晚这两个时间段，派上教师分兵把守，蹲守在距离校园两公里开外的溪岸上。这条大溪我们是再熟悉不过了，每个星期二下午上劳动课时，我们都要带上畚箕，去溪边挑两担鹅卵石。这就是劳动课的内容。学生上溪边游泳，走的也是这条乡村小路，学校的教师就在小路的终点候着，真是用心良苦呀。
学校对学生游泳的禁令是壁垒森严，我们不敢越雷池一步。夏季是火红的，我们的身上跳跃着奔放的旋律，乡下的孩子到了这个年龄就是野，这是一种不成熟的激动和幻想。小溪干涸了，溪流不见了，种田人在沙质的溪床上挖个小坑。第二天，小坑里积满了地下水。地下水虽有点冰，却非常清澈，这一泓清泉是一个天造地设的水池，成为我们泡冷水澡的好场所。尝到甜头的我们不坐享其成，在溪畔长着茂盛芦苇的地方，用锄头开挖出一个人工池。晌午或傍晚，我们躲在日影掩映的芦苇荡间，共沐一池水，分享一季爽。洗去一身野出来的臭汗和泥垢，顿时觉得身适肤爽。我们当初挖掘这个小池，其实还抱有另外一种幻想，希望有鲇鱼光顾。小溪的草丛间是鲇鱼最常隐身之处，它们做梦也想不到，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我们耐心等待小溪快断流的时候，来到芦苇间，狭窄的水面上，鲇鱼无处遁迹，身陷囹圄的它们只好乖乖就擒。
山上龙眼树很多，一条小山涧在龙眼间穿过。一座水塔就在山涧的高处，水塔处泉水叮当，历经千年万载的水滴石穿，山泉在此处形成了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水洼。我们在山上找龙眼吃，也四处找石榴。吃了，玩了，渴了，累了，我们掬几把山泉喝。山泉清新，有点甜，让人心旷神怡。山上的水自由自在，没有任何雕凿的成份。在如此幽静的山涧消歇片刻，我们开始游泳，洼地水浅，最深处也够不着我们的脖子，但这已经足够了，开心的时光就得好好享受。潺潺源泉流不尽，我们拍击着水，一池山泉成了一个大海；我们互相搀扶着，练习各种游法，还不时跌倒在水里头，也呛了好几口水，站起来后，用手抹了抹脸，继续学游泳。一种少年气象峥嵘的情怀顿时涌上心头。这是一种没有掺杂谎言、恶意、自私、挖苦、势利的情愫，让人常常回首。年少的时光总是美好的。
如今，我们中的很多人都远离了小溪，远离了池塘，也远离了山泉，这多少有点遗憾。不过，话说回来，要去池塘或小溪游泳，万万不可擅自行动，一定要有大人带领。毕竟，生命属于我们的只有一次。（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