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人力板车曾经是我心中的一道印记。提起人力板车,我不由得回想起一个人,他便是我的舅舅。满载着甘蔗的人力板车,车胎被压得干瘪,没有一个人在后面推是拉不动的。可舅舅就不一样了,身强力壮的他一个人拉着人力板车飞跑着,害得在后面帮忙推的人不但使不上劲,还跟不上他的步伐,简直是瘸驴跟着马跑——赶不上呀!舅舅嗜好槟榔芋,吃完芋头的他,像一匹狂暴的马,拉着一大车甘蔗在山路上狂奔着。山上栽种着很多甘蔗,村里人小心翼翼地拉着人力板车,无奈,山路弯弯,回肠九转,两条腿老是不听使唤,本想踩在平坦的地方,却偏偏踏进坑坑洼洼,要不就是从石头上辗过,人力板车摇摇晃晃,吓得拉车的人双腿瑟瑟发抖。而舅舅倒好,他偏偏把人力板车朝小沟小坎处拉,一个俯冲,人和车都安然无恙。真是艺高人胆大!舅舅一个人顶两个人用,难怪母亲常常煮槟榔芋给他吃。
后来,人力板车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手扶拖拉机在一阵“突突突”声中开进了蔗场。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事,也是一件轰动整个村庄的新鲜事。马达轰鸣,震憾着一颗颗单纯的心,当手扶拖拉机进村的那一刻,人们把它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充满好奇心,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此后,他那部满载着甘蔗的手扶拖拉机,慢吞吞地行驶在柏油路上,几个调皮的孩子跟在后头拼力跑,使劲抽甘蔗。疯跑了百来米后,沿路上每隔几米就有一棵他们扔下的甘蔗。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有一群追风少年正在身后捣蛋。紧急刹车后,他装出一副疯狂追赶孩子的模样。这帮孩子生性天不怕地不怕,可这会见他气势汹汹的,正在火头上,像老鹰要抓住小鸡一样,他们不吃眼前亏,个个闻风而逃。其实,他双腿压根就不敢迈开大步,因为,他身上穿着条上窄下宽的“喇叭裤”!听说,他是这一带最早冒出的万元户,大家好羡慕他,也常常拿他的“喇叭裤”开心。冬季中,油箱受冻,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发动机启动,刹那间,油箱的烟囱使劲冒出滚滚浓烟。当他站起后,大家发现他的“喇叭裤”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里头那件红裤衩一览无遗。他的举动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在众人的爆笑声中,他开着车一路狼奔豕突,飞一般地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就这样,他的“裤衩门”一时间成为乡村的一个笑柄。网开一面的他把路面上的甘蔗美美地留给孩子们吃。不久,在学校的教育下,孩子们再也不敢在柏油路上表演疯奔的“绝枝”。自从他买了第一部手扶拖拉机后,村里有了第二部、第三部,一批村里的年轻人,开始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他们也成了村里第一批富起来的人。
大约是分责任田后的前几个年头吧,父亲种了一亩好甘蔗,不恰巧的是,砍甘蔗那天,大概是腊月底,先是下起了一阵大雨,紧接着,米粒大的冰雹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落在甘蔗叶上。父亲气得两眼直冒火星。这寒冬腊月里下冰雹,我是头一次看见。从凌晨三点开始,我们就砍甘蔗,我扶甘蔗,父亲用锄头砍。田野上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万籁俱寂的。由于下雨,煤油灯很快就熄灭掉,只能借住手电筒干活。汗水,涩雨,冰雹包裹在一起,父亲面露难色,说昨天广播机里的天气预报真准。说话这会,他把身上穿的那件蓑衣脱下来,让我穿上。那时,谁家砍甘蔗是通过抓阄来确定时间顺序的,第二天用手扶拖拉机运送甘蔗,也是按顺序运送的。早在砍甘蔗的前一天晚上,父亲就开始听早七点晚八点的天气预报。播音结束了,父亲还怔怔地站在广播机旁,嘴巴喃喃地说:“这又要下雨了,最低温度只有三度!上百担甘蔗如何拉到公路边?”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很少这样头疼一件事,很简单,我们都还小,顶不上主劳力。天亮以后,我们快把一亩地的甘蔗铲倒了,而雨势更加糟糕,这可怎么办呢?正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乡亲们互相招呼着,纷纷赶过来帮忙。父亲眉头的那只“螃蟹”不见了,高兴中的他嘱咐母亲煮面汤时要多放点猪肉,好让乡亲们多吃一碗,暖暖身。砍甘蔗是一件非常繁杂的事,有的负责削甘蔗下部的杂根,有的负责剥甘蔗顶端的叶子,有的负责捆绑横放在两条垄间的甘蔗,等到这一切活都干后,大家用肩膀扛,用扁担挑,把一百来担的甘蔗搬到一公里开外的柏油路旁。还好,我们的甘蔗田距离柏油路不远。众人拾柴火焰高,到了中午,这一切的活都干完了,乡亲们拒绝了母亲的挽留,不吃午饭就各自回家了。母亲过意不去,就上街买了一些“面油膏”,挨家挨户串门去,给来帮忙的乡亲们每人送上一小罐。晚上,我们在甘蔗堆上搭了个小雨棚,住了进去,边看连环画,边守夜看护甘蔗。这一夜,没有雨,隆冬的风冷飕飕的。
第二天上午,乡亲们听到手扶拖拉机车那熟悉的声音后,急忙赶来,帮忙抬和装。大约一个钟头后,我和哥哥坐在手扶拖拉机车头的两侧,把甘蔗送往二十公里外的糖厂。“手一定要拉紧扶手!”出发前,父亲又嘱咐了一遍。路上,在距离糖厂不远处,我第一次见到运送甘蔗的小火车,还有铁轨,心中不禁一阵狂喜hellip;hellip;
从县城回来,手扶拖拉机上多了一袋白糖和一袋黑糖,我们的手紧紧攥着一叠钱。手扶拖拉机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飞快地往回赶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