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一会,我们又重新进屋,边绕着天井四周跑动,边扬起手中的纸飞机。纸飞机有时很不听话,飞到了上厢房那敞开的半楼上,一去不复返;而有时却不偏不倚,撞向了会计的脸上,正在忙碌中的他怔了一下,手中的算珠也跑错了位置。会计难得拨错了算珠,大家都笑开了,并帮他纠正回来。
八仙桌的四周是一圈人墙,把会计、出纳和生产队队长围个水泄不通。几个老社员握着烟杆,边不住地吧嗒烟斗,边和会计他们说着话,这浓烈的烟味呛得会计睁不开眼睛:“老烟鬼!快把你手中的烟囱移开,烟雾腾腾的,你就不怕我把工分算错了!”工分和口粮是社员的本命钱,肯定不能出差错,经会计一说,大家纷纷开口,把“老烟鬼”骂到了一边。
这会,下厢房的社员正在喂母猪,一群猪崽子嗷嗷乱叫,母猪和猪崽子在天井中争食,气得社员用扁担拍打着母猪,母猪不经打,疯一般地跑动着,很快,母猪蹿向了上厢房的八仙桌。人群一片零乱。会计抓起算盘,向胸口倾斜着,然后向前一扬,算珠齐刷刷地分成两列,这个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大家重新围过来,算珠跳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没想到,会计刚坐下,下厢房的那个社员又来事,他见公鸡迟迟不进入鸡笼,便抓住竹耙扒向公鸡。公鸡像一只山上的鹧鸪一样,飞落到八仙桌上,并在记工分的本子上拉屎!这一来,会计手中的算珠再次停了下来。社员大笑:“会计,会计,还没到站,火车轮子啥停顿了下来?”众人又是一阵爆笑,这声音汇成了擂响中的战鼓。而这一句带劲的话,也让会计开心地笑了,一脸的满足一脸的自豪。
是呀,在那个年代里,算盘打得快的人,包括大队的那赤脚医生,都是很受尊重的人。在社员的眼中,算盘打得快打得好的人,就算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一个“喝过墨水”的人。
村里有一个习俗:每当小孩周岁时,亲朋好友都会来吃断奶酒。这期间,会安排一个节目,家长迫不及待地搬一些东西,让懵懵懂懂的小子来挑选,看小孩喜欢哪样,说不定他日后就是干那种活的料。
家长所摆在小孩面前的东西中,有两样东西是必不可少的:一样是钢笔,另一样是算盘。小孩抓住钢笔,他长大后没准就是一个大学生,吃皇粮;小孩抓住算盘,他长大后应该就是一个做生意的,赚大钱。家长总是对小孩充满了希望,可小孩哪懂得这些,他在选择东西时,偏偏不去抓钢笔或者算盘,家长一急,就抓起算盘,上摇下晃,拨动着算珠,小孩便上前抓住算盘,家长大喜。这个习俗流行了很多年,足可见一副算盘在社员的心中,其份量有多重呢!
我还听说,以前,算盘也曾经被当作陪嫁的东西。算盘是用来算账的,正因为此,算盘被当作象征富贵的吉祥物,有着招财进宝的寓意。难怪,算盘会成为一件嫁妆!
社员打算盘的速度,社员清除数据时的简单而利索的动作,这些都让我们小孩感到好奇。在我们的眼中,一副算盘就是山上的金银花,它的芳香把我们带入了一个藤的世界。我们也拿起算盘,学着他们的动作,但就是不能像他们一样,“唰”的一声,算珠的上下两部分整整齐齐。我们和社员比打算盘,就好比蚂蚁和大象比谁的力气大!
社员中,有识字的,也有斗大的字也认不了几个的,可他们几乎每个人都会打算盘,只是有的打得快,像生产队的会计、出纳和队长一样,打算盘就像是在收割稻草,一下手便是一把,又像公鸡啄稻谷一样,一会儿便将一把稻谷啄得一干二净;有的打得慢,一颗颗地推着算珠,像树下的老黄牛一般,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稻草,一把稻草吃了一个下午。
父亲就是会打算盘的社员中的一个。他写不了几个字,也就是生产中经常用到的数字汉字,可他认了一大堆的字,而且,这些字好多是用繁体字写成的。正因为如此,还因为他做事公正,做人不贪,生产队的社员都推父亲当会计。社员们推父亲当会计,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生产队的社员主要由两大姓氏的人构成,因为每个姓氏中都是族亲,这也把一个生产队分成两种势力范围,而父亲是外姓的,所以,社员选中父亲似乎是在选择一个平衡点。可父亲坚决不肯做这份活,社员都说父亲是傻子一个,放着一块大肥肉不要。大队有个规定,当会计、出纳和生产队队长的,都有加工分,而工分就是口粮和粮票,这在物质稀缺、有上顿没下顿的年代里,是多么重要呀!
尽管父亲没有当上生产队的会计,但他白天干活,晚上在煤油灯下念念有词地打着算盘。在我的记忆中,这样的一幕经常出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