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还有一件事，是发生在一个白天的上午，我们突然听见一阵急骤的叫喊声：“快来看！山坡上有两头野猪！”这位正在稻谷场晒东西的妇女，她的叫喊像一个晴天霹雳一样，让闻讯赶来的人们目瞪口呆：只见两头野猪疯狂地在山坡上的梯田间奔跑着，随即，有几个正在山上干活的人追向野猪。野猪突然掉头，向追赶它们的人袭击。这让后面追赶的人始料不及，有人倒下了。转眼间，野猪从我们的视线消失了。
我们所处的地方距离山坡也就几百米，山上的人危在旦夕，这惊人的一幕，我们看得一清二楚。很快，山上点燃起好多的火堆，与此同时，在家里的猎人也上山围剿这两头野猪。野猪天怒人怨，可它们最怕火堆，遗憾的是，它们此刻早就躲藏在密林中，猎人也奈何不了它们。听说，大人和猎人顺着野猪的脚印，一直找到山谷，可野猪的脚印也在山谷中消失了。
猎人就住在我家对面的西厢房，一口可以咬下一颗石榴的他，虽然笨口笨舌，但他个子大，脏活累活都不怕，而且是一个耕地的好手、砍柴的能手。最让村里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山上有一片乱坟岗，墓穴半裸露着，里头腐烂的棺材板隐约可见。村里人非常忌讳这个地方，他偏偏选择这片地开荒，把乱坟岗整理成一小片梯田，还把别人家的祖宗骷髅收拾好。因为这件事，他到了三十来岁还打光棍，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说他这样做是笨蛋，可他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并在梯田上种下了地瓜。结果，让整个村庄的人始料不及的是，他种出了一个重达三十多斤的地瓜来。大家对他刮目相看。接下来，他在山上干活时，又救起了一个砍柴跌下山崖的女社员。山上那带着野性的水，一奔下山崖，便汇成静静的潭，温柔地荡着涟漪，猎人就是从这个深潭中救出女社员的。这一偶然机会，他娶得了老婆hellip;hellip;然而，在一次追赶野猪中，他却意外地跌落山崖，就是他救起女社员的那个地方。猎人似乎获得了真正的自由，他的心灵摆脱了种种负担，恢复了他最初的天然。村里人都说他是个好人，才刚刚换来好报，就匆匆地以这种方式走了。人的生命，如沧海一粟般的卑微，如石榴树上露珠短暂，一闪即逝。
那个山崖，距离我们摘石榴的地方很近！
此后，大人不再带我们上山了，而我们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摘山上的石榴。大人砍柴回来后，他们像变戏法一样，从柴火间拿出一只小布袋，里面装的是石榴！于是，每当落日时分，我们就会站在大门前，望穿秋水地等待着他们晚归的身影。村里的老人和我们一样，喜欢吃石榴。老人掉了牙齿，咬不了其它水果，可石榴他们吃得了，成熟后的石榴松软得就像面团。
我们小的时候，住在隔壁村的大舅会往我们家送石榴。他所在的那个村，处在山谷地带，是个出了名的水果村，尤其是石榴和龙眼两样。在他家的右侧，有一块百来平方米的果地，混杂栽种着石榴、龙眼、葡萄、桃子、香蕉，还有棕榈树。最让我想象不到的是，还有一棵桑树。听大舅说，这桑树是外公栽种的。外公以前是四个村的保长，早期腰间还别着驳壳枪，是个八面威风的人物。可在新社会里，外公却喜欢上养蚕这玩艺，摆动驳壳枪——种桑叶养蚕，这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件事，真是不可理喻！回家前，外公送给我们一些桑叶和蚕子，让我们回家自己养着。他折了桑树的树枝说，插进土里，过了一阵，便可以长出新的桑叶来。弯弯的山路上，母亲挑着两篓子石榴，而我们小孩手中执着桑树的枝叶，小心翼翼的，像保护金元宝一样。回到家，我们把蚕儿和桑叶放进火柴盒中，端坐一旁美滋滋地看着蚕儿吃桑叶。看着看着，眼前那寸把长的小蚕变幻成了大蚕子，变成了丝织的小蝴蝶。接下来几天，我们一边吃着石榴，一边眼巴巴地观察着蚕儿吃桑叶。石榴还没吃完，而桑叶却空了。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蚕儿挨饿吗？母亲说，没有桑叶，可以用菜叶替代。菜叶是拿回来了，可蚕儿似乎对此不感兴趣。几天后，蚕儿死掉了，而插在土壤中的桑枝，却开始回青，活了下来。
第二年，母亲又带我们上外公家。大舅领着我们爬上了山岭，山上的杜鹃花一团团，一簇簇，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像熊熊燃烧的火焰。我们被这些美丽的花儿迷住了。大舅催促我们下来，赶紧摘石榴去。这是一处背风地带的小山谷，宛如山间的一个小平原，小平原上除了石榴树，就是密不透风的芦苇。正是晌午时分，天气非常炎热，大家顾不上这些，纷纷上树。
我们站在地上，用扁担钩石榴，石榴“啪”的一声掉落下来，碎了，成了一堆粉红色的果泥！这时，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大家抬头一看，有一只老鹰正在山谷上空盘旋着。我们小孩吓得缩成一团，问大舅：“老鹰也喜欢吃石榴吗？”大舅大笑起来：“山村经常有老鹰出现，它是来抓小鸡的！”见我们个个被吓成惊弓之鸟，大舅就摘下斗笠，这样，我们有的头戴着斗笠，有的头顶着盛石榴的篓子，并不时好奇地抬起头，看天空中的老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