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下山了，当我们走在狭窄的山路上时，一头粗壮的耕牛嗷嗷乱叫着，从我们的身后蹿来。大舅眼明手快，迅速地用身上的篓子，把我们挤向一边。我们没有伤到，倒是大舅肩头的一只篓子被牛角抵了一下，石榴掉落地上，烂成一片！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惊出一身冷汗。再看看我们前面的耕牛，弯起前蹄，后腿一蹬，正拼命地向前冲去。
这一次，我们回来时，母亲仍然挑着担子走山路，担子的后头是一篓子石榴，前头是一只猪崽子。
我们集体厝的门前两百米处，有一条小溪，小溪中有一排石桩，以前我们上山时，也是从石桩过去的。大人不让我们上山，我们就在小溪的岸边玩耍，在溪岸或溪畔上打手打脚，翻跟斗，乐不可支。岸边不但有生产队的水车，也有几棵石榴树，只是树很矮小，结出的石榴很小，而且到了新历十月后，树上的石榴还是原来的模样：青青的，硬硬的，忘记了季节，也忘记了成熟！虽说岸边的石榴不好吃，可我们还是乐滋滋地爬上去，摘几个尝尝。不曾想，因为石榴树干光滑，我们中的一个人从树上掉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入溪水中。他掉落的水面，刚好是水车吸水的地方，其水位比溪水要来得深。还好，几个正在溪边浣衣的女社员发现这一险情，硬是用几把扁担将他从深水中打捞出来。知道这件事后，大人再次剥夺我们在溪岸上玩的权力。这些束手束脚的“死命令”难不倒我们，趁大人睡觉时，我们再次开溜了，去了溪边。刚刚走到石榴树下，便听到下流有叫喊声和拍水的声响。我们定眼一看，有一个男社员正在那片深水区中挣扎着。从山里冲出来的水，在这儿汇成一片深水区，村里没有一个人敢进入这个危险地带，男社员为何阴差阳错地出现在这个水域？事不宜迟，我们本能地跑回家搬救兵。很快，社员操着晒衣服的竹竿来了。一个社员奋不顾身地游向深水区，在众人面前，他的英勇举动给人一种强烈的心灵震撼。清澈的溪水，似乎能照透人们的心灵hellip;hellip;
那个男社员得救了。他在田中忙碌了一上午，天气火热，他跳进溪水中本想洗个澡，没想到，在水中抽筋了，“哗啦，哗啦”的溪流把他卷进了深水区。这件事发生后，整个生产队的社员都表扬了我们，说把石榴让给我们吃值得！
后来，整个乡村的人移民了。听说，除了村头的那两株松树外，山上的杉木、果树，社员都舍不得砍，而溪岸上的那些不起眼的石榴树，渐渐地湮没在库区中。离别的那个晚上，大家都在门前点燃了一堆柴火，整个村庄亮了，此刻，天上的银河变成了山村的灯火。多年后的一个干旱的夏季，库区的水位不断下降，我准确找到了当年集体厝留下的一片瓦砾场，虽说是断壁残垣的，而我的眼中却跳跃着异样的光彩。高兴只是一阵子，接下来，我却没能找到附近的石榴树。抚今追昔，物是人非，不免怅然而返，心头不禁掀起了思想的浪花。
在以后的日子中，我又经常与石榴打交道。那年，我帮父亲推车，到一个非常偏僻的山村卖陶瓷。父亲他们是两个人合伙做生意的，只因为那一趟要去的地方，路程遥远，又有一道五公里长的山坡，所以，他们便想到了我，而我也在无意间成了一个被雇的人：他们答应推一趟车，给我两块钱的报酬。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的钱，在当时，一本连环画也就一毛多，有了这两块钱，我自然可以买上十来本的连环画，何乐而不为呢？
当我们凌晨四点出发，六点多抵达坡下时，我才意识到：这两块钱可不是好赚的，这是千真万确的血汗钱！在岭下稍稍喘一口气后，我们开始上坡。这山路长，而且拐弯多，路面上遍布着拖拉机和人力板车深陷的痕迹。父亲在前头拉，我们在后面推，刚开始，我推得有劲，父亲把人力板车顺着前人走过的痕迹走，我这猛一发力，人力板车不听话了，偏离了既有的轨道，车轮一下子撞上两侧的高地，车子戛然停下，歪斜地停泊在山路的中间。父亲擦干脸上的汗水，说，先省点力，前面的路更难走。父亲说我这是救经引足，为了救上吊的人而拽他的脚！他还给我讲了顺势推车的原理。
趁短暂的停歇机会，父亲的合伙人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鹭江”牌香烟，猛吸了几口，说：“今天跑远路，多赚得的钱，回来路上要破点血，吃两大碗的lsquo;肉猴rsquo;！”他所说的“肉猴”是一种方言叫法，即肉片汤。烟雾中，瞧他的神情，仿佛是嗅到“肉猴”的香味！其实，他自己长得极像猴子，由于长年营养跟不上，整个人瘦巴巴的，村里人平日都以“猴子精”来称呼他！他家境不好，到了三十多岁才娶老婆，老婆整日披头散发的，又经常发狂，一发狂，就把尿屎拉到裤裆。因为这事，他常常遭到生产队社员的冷淡，处境十分难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