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山洞处在一条狭长的深涧里,平日连大人都很少到这。深涧里吊着死猫,埋着死猪,谁愿意上这?这天,不知谁出了个馊主意,我们一反常态,选择晚上来到山洞玩。快走到洞口时,借着月光,我们隐隐约约地看到,前面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在这静谧的夜晚,在这幽深的深涧,这个不开口说话也不移动身体的黑影,只吓得我们屁滚尿流,拔腿就往回跑。惊魂稍定的我们一直在猜测:这个人会是谁呢?
在黑暗中,我们偶然间看到的这个黑影令人毛骨悚然,搞得我们鸡犬不宁,好几天都不敢去山洞玩。几天后,我们个个手执木棍,雄纠纠,气昂昂,直奔山洞而去。让我们哭笑不得的是,那个所谓的黑影,只不过是一个穿着一件蓑衣的稻草人而已。种田人真会找地下种,偏偏在这种花生,又是偏偏在这安个稻草人!
说起稻草人,我想到了父亲变着法子给它换衣服的事。这细节听起来总让人哑然失笑。麻雀历来是庄稼的大害,它们头圆尾巴短,嘴呈圆锥状,翅膀短小,不能远飞,却善于跳跃——它们凭借着如此轻巧的身材,专门啄食谷粒和昆虫,是庄稼人的头号敌人。春季花生和大豆下种了,夏季水稻成熟了,麻雀如人类遇见喜事一样,它们似乎也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驱逐麻雀被列为种田人的头等大事,他们在田间竖起了稻草人,但顽皮的麻雀似乎并不认帐。他们就给稻草人穿上衣服,接下来的状况好一些了。几日之后,一切如故,麻雀又现身在田间,最后,他们想出了一个绝招:给稻草人穿上一件蓑衣。好多种鸟对于红色的东西,似乎有着一种本能的畏惧,比如挂在田间的红布条,它们都会产生条件反射。而麻雀却不同,它们对黑色的东西才产生恐惧感。所以,黑色的蓑衣像一道“紧箍咒”,让麻雀不寒而栗,逃之夭夭。从此,黑色的蓑衣成为麻雀的克星。
驱赶麻雀后,父亲开始张罗盖新房子的事。
盖新房子时,父亲在新舂的墙壁上挂了件蓑衣。这让我感到非常纳闷:是否代表着驱邪保平安?舂墙是一种很讲究技术的泥活,有的农村砖瓦房甚至砌到两层半,这些土生土长的能工巧匠令人折服。在舂墙中,黄壤的湿度要掌握好尺度,新砌的那节墙要用双脚踩得踏实。一砖一瓦,垒成高楼,如果夹在四块木板中的新墙踩得不结实,就会发生坍塌,前功尽弃。这四块木板围成一个长方体,其中一块短的横木板是可以拆开的,村里人把这称为“合”。等到新墙踩得结实后,“合”被轻轻拆掉,紧接着,舂墙的人用一块木板拍打墙壁,“啪——啪——啪”的声音格外响亮。这块木板扁扁的,有一米来长,用它拍打新砌的墙壁,一方面可以使墙壁变得光滑好看,一方面可以趁黄壤未干时纠正墙壁的倾斜。瓦房手中建,重担肩上挑,农村人盖座“三厢间”“四目房”,真是不容易呀!偏偏有的人家因舂墙中,某个环节出了纰漏,酿成墙壁轰然倒塌,遭遇飞来横祸,盖房的人家欲哭无泪,痛心泣血。是呀,虽说是泥砖土瓦,却能遮雨避风,盖几间新房是村里人一生中的一件大事。热汗千滴,夜以继日,凡是盖新房的村里人,都会在新墙上挂件蓑衣,只求在垒墙过程中顺风顺水,好安居乐业住新楼。
土墙砌好了,接下来就是架脊檩。屋脊上的那棵脊檩先架起来,这棵脊檩是最大的,常常被称为头脊。头脊架好后,父亲燃放了一串鞭炮,而盖房的师傅则端着一大盘花生,站在屋顶一把一把往下撒,嘴中朗声嘣出一大堆顺口溜,都是些千年来在民间广泛流传的吉祥话。大家都跑过来,争着捡地面上的花生,分享这份幸福。父亲抬头望了望头脊上挂的那块大红布,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其它的脊檩架好后,开始架椽子,之后,再在椽子上铺砖瓦。
就在新房子将要大功告成时,天空突然间下起了大雨。由于瓦片不够,还有一节墙体没有铺瓦片,新房子危在旦夕。紧急中,大家脱下了穿在身上的蓑衣,覆盖在“墙路”上。新房子安然无恙,度过了这突如其来的雷阵雨。真是有惊无险!几件蓑衣撑起了一片天。
寒冬耕地,热天锄草,蓑衣是那个贫困和艰辛年代的一个印记。肩膀痛,两腿重,脚板发烧,人们穿着蓑衣在冷雨中挑担子;山陡峭,石苔滑,洪水袭来,人们穿着蓑衣在暴雨中急行军。有一年天大旱,山上成熟的花生采摘不了,双手一拔,花生全都留在硬邦邦的旱地里。终于等来了一场甘霖,父亲着实是欣喜若狂,他顾不了什么,决定冒雨上山。“下雨了,花生得赶紧采摘。地里头的花生早就错过了采摘季节,雨水一泡,准会发芽。前几年就碰上这样的事,结果花生都粜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花生倒进猪圈里喂猪去!”经一事,长一智,盼来大雨的父亲一动不动地在屋檐下站着,不由得思绪万千。他这会肯定是进退两难的:上山?还是等明日雨后再说?他最终拿了上山的决心,这一大堆话和战时总动员一样。冒大雨,上山头,我望着屋外,那迷离恍恍的雨幕让我噤若寒蝉,但见父亲如此狠下心来,我也就闭口不言了。就这样,我们走在大雨中的山路上。家里的蓑衣不够,父亲就把他的那一件让给我穿。山上的花生总算抢回来了,而父亲却因淋雨病了好几天,让家里人揪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