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挖石头是一件累活,此刻,我们早已是口干舌燥,不停地咀嚼着青橄榄。一粒青橄榄,像是在我们平静的心湖掀起了一阵波澜,意韵悠悠,摒去杂念,疲劳和口渴戛然而止,被驱赶走了,一阵山风吹来,顿觉心旷神怡。山上清幽,橄榄香气清淡细微,极有余味hellip;hellip;
吃完了橄榄,看着他们挑石头,我和哥哥坐不住了,便自告奋勇,挥戈上阵,俩人抬着一畚箕的石头下山了。下山的那条小路非常陡峭,坡度落差大,我个子小,走在前面,这样一来,落差就更大了。峰回路转,在一处急转而下的山坡上,石头滚落下来,发生在母亲和姐姐身上的遭遇,落到我的头上。滚动中的石头,把我的脚后跟砸出了一道血口。我刚开口,一声“哎呀!”还没说出,含在口中的那粒橄榄,一下子吞进了肚子!在地上坐了一会后,我热情重燃,壮心复起,继续抬石头。夕阳西下,暮色袭来,我们咀嚼着一颗橄榄,往回走,口袋鼓鼓囊囊的,都是光滑润泽的青橄榄。
数日后,奶奶来我们家。听母亲说,奶奶喜欢吃橄榄,有一天的后半夜,抓壮丁的兵来了,爷爷和奶奶听到狗吠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往后山跑。黑漆漆中,他们跌跌撞撞地跑着,在山路上绕来绕去,险象环生。天亮后,灰头土脸的他们不敢下山,躲在一个山洞中。山洞所处之地荒凉偏僻,但躲在山洞中,他们紧张的心情慢慢缓和下来。走进阴森森的山洞,他们仿佛走进了不可抗拒的幻境。没有吃的,肚子早已饥肠辘辘,他们就喝山泉。不知过了多久,从幻梦中醒悟过来,他们熬不住了,决定孤注一掷下山,在山脚处,他们发现了一株橄榄树。饥不择食,他们迫不及待地吃着橄榄。一颗橄榄,让他们一下子清醒了起来,决定不冒这个险:抓壮丁的兵像一群疯狗,平日专横暴戾,决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三番五次抓不到壮丁后,就假装撤退,继而再杀个回马枪。村庄中的一些青壮年没有换脑筋,一时麻痹大意,被抓住了。这一带常有野兽毁害庄稼,幸运的是,他们没有成为野兽的“下酒菜”。就这样,爷爷和奶奶又在山上呆了一天,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靠吃橄榄、喝泉水保住了性命!从此,奶奶对橄榄情有独钟。
每当母亲绘声绘色地说这个故事时,我们总是半信半疑,取笑她这个故事荒诞无稽,极不近情理。换言之,我们戳穿的也许不是一个“谎言”,在那个久远的荒乱岁月,民不聊生,一切皆有可能发生。
白驹过隙,半个世纪过去了,奶奶走路都晃晃悠悠了。她的确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我们把橄榄递给她。不料,她却使劲地摇头,说,咬不了了,留着下辈子吃吧。她才说了一句,话便哽塞在嗓子里了。这话让人很伤感。母亲心里一酸,就找来石臼,把橄榄捣碎,并在上面撒了一把白糖。奶奶吧嗒着嘴巴,吃了起来。改革开放后,大家的日子渐渐得到好转,而奶奶却撒手人世。
上山挑石头的日子还在继续。山上有很多的果树和林木,大队也派出护林员,不时上山巡逻。护林员最关注的是山上的杉木,那时盖房子几乎是清一色的砖瓦房,而屋顶的脊檩用的是杉木,杉木一时间洛阳纸贵,是护林员重点看护的对象。至于水果特别是橄榄,护林员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在他的眼中,橄榄不是水果,至少龙眼、枇杷之类的才算是。如此一来,我们摘橄榄的权利没有被剥夺,再加上山上没有什么人,我们也得以天天有橄榄吃。护林员跟我们混熟后,时常上我家喝水、借锄头什么的。
门前堆积着的石头成了座小山丘。父亲请了几个泥匠,紧贴着房屋南面的墙壁,再砌了一道石墙。台风季节中,暴雨成灾,而墙壁却像一座城堡,安然无恙,倒是山上的橄榄树被刮断了数株,一片狼藉。那时的社员,所盖的房子,不外乎是“三间厢”“四目房”,乡村中最为抢眼、建筑面积最大的房子,也不过是“九间厢”,里面能住下上百口的人丁。这几类房子的北面外墙壁,都砌有一道石墙,石墙比土墙低了一些。这是社员对付台风的最好办法!如今,村庄还是当年的村庄,而“三间厢”“四目厅”“七间厢”已是寥若晨星,越发弥足珍贵。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些穿越时空、跨越世纪的老房子,会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有些老房子的墙壁上,至今还保留着精美的壁画,那是一个年代的最好符号。老房子,就像一坛老酒,越久越醇香;也像一颗橄榄,越咬越有味。在时代的十字路口,老房子面临着抉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