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林
今年春节回家,父亲说他和母亲已老了,家里那么多的稻田,他们没办法耕种了。我说,我早就让你们不要种了,可你们不听。父亲说,那么好的田荒了可惜。
父母一辈子没有离开山村,他们对土地有深厚的感情。他们到我妹妹家里去也住不了两天,他们牵挂着他们的庄稼,他们的牛羊。
几年前,我让他们不要种地了,他们不情愿。他们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但他们仍然坚持耕种,没有荒芜一分地。
在电话里,父亲常常说起他的收成,稻谷收了多少,菜油打了多少,花生卖了多少等等。说起这些,父亲总是骄傲和自豪。
有时妹妹给我打电话,说父母在家里吵架了。问起为什么吵架,原因都是相同的。他们忙了,做不过来,就互相埋怨。父亲埋怨母亲要种这么多的地,母亲说父亲做事拖沓。
每次听到这样的电话,我就心烦意乱。我说,我每年给他们寄钱回来了,让他们不要种,他们不听,现在他们爱吵就让他们吵吧。
但去年妹妹告诉我,我寄的钱父母存起来了,他们说等他们去世了,要我把这些钱给他们办丧事。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酸酸的,一股无言的忧伤侵袭着我。
现在父亲提出只耕家门口的那丘水田,其余的都不要了。我说,也好,如果一分田也不让你们种,你们肯定闲不住的。
父亲想把家里那丘最大的田让给我的本家幺叔,他要我去问问幺叔愿不愿意要。我找到幺叔,说明我的来意。幺叔说,你父亲也对我说了,想把那丘田让我种,但我也忙不过来。你 父亲说不想让那丘田荒了,那我就接过来种一年试试。如果确实做不了,下一年就不要了。
我来到那丘田边。田里还有稻草浸在水里,有几只鸭在觅食。这丘田,我种了六、七年。那时,我老婆在前面牵牛,我在后面掮犁。这种美好的时光,我们过了七年。后来我们就外出打工了,这一走就是十多年。
我对面的田是存玉的,存玉死了七、八年了。前年父亲打电话告诉我,存玉的老婆晚娇在自己家里被火烧死了。
存玉死后,晚娇一个人住在那间一半是土砖一半是木板的房子里。她的女儿常年在外打工,几年也没回来一次。她的儿子在外面教书,也很少回来。她常常对着鸡鸭说话,还动不动地喊天,但她的田从来没有荒芜。她请人犁田,自己慢慢地插秧。别人的田插完几天了,她那丘田还没有插完。这些都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现在她的田长了野草,田的中央被人踩出了一条路。
当年我学犁田,还是存玉教的。我插秧的时候,晚娇也过来帮忙。我的忙完了,也过去帮他们。
然而现在,物是人非。虽然我们都会消失在时光的隧道里,但有些人却走得那么匆忙。
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在漂泊。我们走出农村,却走不进城市。在城市,我们被称为农民工。我们做最苦最累的活,拿最低的工资。尽管这样,我们还是不愿意回去种地。因为种地除 了农药化肥等成本,所剩无几。如果遇上天灾虫灾,那么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在田边蹲的时间长了,我的脚麻了。我站了起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蹒跚着往前走,回头再看看我的稻田,水光涟涟。我的稻田,我曾经流过血流过汗的稻田,对于你,我现在还能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