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明信
在父亲舂米过程中,他舂了三、四下,母亲眼明手快,利用父亲提起长柄榔头这个空隙,便往石臼中放半勺子的米。一个提起,一个放下,时间错开,互不干扰,配合默契,节奏感非常强烈。
这些动作,只看得我们眼花缭乱,真担心母亲一不小心,手指被长柄榔头砸中。我们是杞人忧天,瞎担心的,他们的配合简直是天衣无缝的!舂了几下,父亲把长柄榔头搁在石臼上面,母亲用“棉扫把”将细粉或米粒往石臼底部聚拢。父亲再舂几下。
紧接着,母亲在直径二十厘米的小米筛中,铺上一块雪白的纱布,再把舂好的细粉倒在纱布上,在一个大米筛上空,她不停地来回晃动着小米筛。细细的、白白的粉沫,像密集的雪花一样,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小米筛中的细粉不断减少,大米筛中的细粉一层接一层地重叠着。几分钟过后,小米筛中只剩下一小堆没有轧碎的粉沫,她将这重新倒入石臼中,父亲再舂。舂米就像炖鸡汤一样,急不得,得慢慢来,一下,两下,三下hellip;hellip;
太阳出来了,来石臼舂米的人一拨接一拨,而当我们舂完五斤米后,不知不觉间,两个钟头过去了。
一回到家,母亲便开始做白糕。她把白糖掺进细粉,搅拌,加水,再搅拌,搓揉。这些动作,与擀面粉情景如出一辙。接着,就是印模,印红团用印,印白糕也用印模,只是两者有着明显的差别:红团的印模是圆的,而白糕的印模却形态各异,有鸟形的,有马形的,有梯形的,有菱形的。印模上还刻着“福、禄、寿、喜”之类充满吉祥的字。等这些工序都做好了,就是往蒸笼上面铺一块面积足有一平方米的白纸,再将这些印好的模放上去。蒸白糕得用干柴烧,蒸笼的盖子不能随便打开,否则,白糕就会半生不熟。还有一个说法,就是在蒸白糕期间,不要提“熟了没有”之类的字眼。这是一个禁忌!
蒸白糕,掌握火候很关键。在蒸的过程中,要时时关注锅底的水,有一次,我负责烧火,不断地往灶中添加木柴。正当我埋头添柴时,猛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紧接着,便听到锅发出“嗞嗞嗞”的声音。站起来一看,不得了了,火太旺盛,把锅底的水烤干,也同时把蒸笼烧焦了。赶紧沿着锅边,不断地倒入水。母亲提醒我,在蒸白糕时,要密切关注蒸笼上面的蒸气,白白的蒸气不断冒出,像雨后山上云蒸霞蔚,说明锅中的水是正常的。
终于,白糕出锅了,热气腾腾的,瞧着蒸笼中那一只只“鸡鸭”,一头头“牛羊”,我们可乐了,真是垂涎欲滴!母亲不理会我们热望的眼光,她毫不客气地推开我们的手,说:“祭祀的要先留下。祖先和天地得先供上,一旦你们先吃了,待会肚子会疼痛!”她常常用这种理由,阻止我们小孩“先吃为快”。
这会,她把红粉倒进碗中,并用开水泡着,接着,她就用筷子,筷子上蘸着红色的粉水,在“鸡鸭”的“眼睛”上点一个小圆圈,在“牛羊”的肚子上点一个大圆圈。瞬间,经过如此一番的“画龙点睛”,蒸笼中的“动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我们还没吃上白糕,却亲眼目睹一场视觉盛宴。这大概是我们小孩特别喜欢吃白糕的另外一个因素吧。因为碗中的红水跟鸡血差不多,我们触景生情,戏说:“鸡血都流到牛羊的肚子上了!”小孩童言无忌,而虔诚的母亲却大骂我们不懂事:说节日中不能提及血,否则会不吉利;说祭祀中,有时用荤菜,有时用素菜,荤菜和素菜决不能混搭一块。这是一种乡村的习俗!
白糕非常好吃,甜甜的,有质地,我们都喜欢吃。我们刚刚品尝了几块,就被母亲制止了,“做一回白糕不容易,舂一回米,比上山砍一担柴还辛苦!做一回白糕,所有的花销抵得上一担的稻谷!日储一勺米,千日一石粮。得慢慢吃,吃上半个月。紧紧手,年年有!”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美味佳肴被“冻结”了。母亲把白糕装进一只竹篮里,并把竹篮悬挂在从脊檩上垂直下来的铁钩上。这个铁钩,比我们高出了几个头,连母亲自己都够不着,只能借住扁担,挂竹篮,卸竹篮。那只挂在我们头顶的竹篮,那只在风中轻轻晃动的竹篮,像是一个筑在树梢的鸟窝,对我们构成了一种莫大的诱惑。触手可及的东西,却又是鞭长莫及的hellip;hellip;
舂米时,大家常互相帮忙着,其乐融融的。有一次,母亲带着我们去石臼舂米,母亲每舂几下米,就会停下来,把石臼中的米和粉聚拢一下。看她这样停停顿顿的,我自告奋勇,试着舂起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