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
在那个特定的年头里,缝纫机,还有自行车、手表,常常是人们显示家业的一个平台。
村里有一个男社员,是个习武之人,胳膊如树干一样粗壮。他是村里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大队对搞副业的人卡得严,而他却顶着风头,置办了一个砖瓦厂。改革开放初期,村里掀起一股买砖头盖新房子热潮,他也因而淘到了第一桶金。很快,他便戴上一块金光闪闪的手表,这让人羡慕不已。有一天,有人想跟他比试臂力,他被激怒了,脱下手表,说:“今天,我若比输了,这块手表就归你了!”在众人的起哄中,他一口气劈掉了十来块砖头,只看得围观的人目瞪口呆!
他的砖瓦厂生意异常红火,算起来,他是村里第一批冒出的“万元户”。而且,他还是村里第一个开上手扶拖拉机的人。这不,村里的姑娘嫁人,把“三大件”视为最高理想,而作为村里鲜有的富庶人家,他是“四转一响”:缝纫机、手表、自行车、收音机,还有一个“轮”是他的手扶拖拉机!我们亲眼看到了他娶亲的那个阔气场面:手扶拖拉机车头顶棚上挂着大红的彩头,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齐刷刷地摆放在手扶拖拉机上。拖拉机慢吞吞地开着,围观的人群不断涌来。
不久,他把我家靠近公路的一间单房租下来,让她的媳妇做生意。她便把缝纫机也带过来了,“哒哒哒哒”,外面连片的蛙声此起彼伏,而她室内的缝纫机则在唱着欢快的歌儿,像一首令人赏心悦目的高山流水!缝纫机声扣动着我们的心弦,我们不由自主地循音而去。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进去看她裁缝,但我们能想象出这样的一个温馨的镜头:一个漂亮的新媳妇,她右手转动缝纫机的轮子,双脚有节奏地踏着踏板。她是为谁裁缝呢?莫非是为日后自己的婴儿做准备hellip;hellip;
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新媳妇,以前,我们衣服什么破了,都是母亲一针一线补掇的,非常麻烦。她一来,就主动把这活揽过来,并找一些和我们衣服颜色相仿的碎布。每一次,穿上她补的衣服,我们就有一种穿上新衣服的感觉。母亲经常夸那个男社员有福气,娶了个美丽大方,又温柔贤淑的媳妇。刚住进单房那一阵子,吃三餐时分,她经常端着一大碗稠稠的稀饭,说是有剩饭,倒了可惜。“稀饭滚烫滚烫的,是刚煮出锅的,不可能是剩饭?”她走后,母亲半信半疑地说着。这样的情景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母亲按耐不住了,说:“肯定是她多煮了一大碗饭,把稠的捞起来,端给我们!”母亲想揭开这个谜底,便让我出去“侦察”。我“做贼心虚”,一时也找不到进门的理由,便在单房前探头探脑的。只见,她正在吃饭呢,碗中的饭稀得很!突然,她叫住了我。我以为自己的行迹被她识破,赶紧撒腿就跑。她追了出去,我心头七上八下的,跑得更快。没想到,她对着我大喊一声:“你裤角都系上别针了。待会我帮你补!”原来,她是看到我裤角的别针,想帮助我一下,这才叫住了我。
回家后,我如实向母亲“禀报”我的“侦察”结果:正如母亲所推断的,她经常会多煮些饭,接济我们,又怕我们难为情,就以“剩饭”的名义给我们送过来!
我的那条裤角裂开的裤子,她三下五除二,一阵“哒哒哒哒”后,她补好了,怕不牢固,她还特意车了两遍。
有一天晚上,大概是后半夜时分,我们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这摔锅砸盆的声音,来自于单房。这稀里哗啦的声音,像倒下来的院墙,让我们全家人都感到诧异。紧接着,单房又传来一阵心碎的哭泣声hellip;hellip;
后来的日子中,单房里时常有啜泣声传出,这都是后半夜时分的事。母亲本想去打听个究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吵嘴是家常饭!”父亲的话让母亲打消了去探听的念头。这哭声令我们万分揪心。“哒哒哒哒”,尽管我们还能听到缝纫机声,但此刻,它不再是亲切的代称,而是一个纠结的谜面。
渐渐地,单房的哭声,全村的人都听到了。作为村里早期冒出的“万元户”,大家都在背后议论着他。终于,这个谜面有了“准确”的谜底:媳妇不会生孩子!这也是“万元户”一家人一口咬定的说法。
数年后,这个村里头第一个用上缝纫机的媳妇,带着遍体鳞伤,黯然离开了单房。离开前,她把一大捆的布料,统统送给了我的母亲。母亲当初没有想到,她这是在辞别。听说,她后来改嫁到一个偏僻的山村,生了娃。这消息让人唏嘘不已。而“万元户”呢?他抱养了一个娃,历经这番折腾,他的砖瓦厂日渐没落hellip;hellip;从单房中传出的缝纫机声,曾经被村里人视作一种幸福的歌声呢!他没有珍惜,真的令人扼腕叹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