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

“哒哒哒哒”，这熟悉且悦耳的旋律，还在我的耳畔回荡着。
有一天，我从邻居的窗口经过，猛然间，我听到一阵“哒哒哒哒”的缝纫机声响。我家的房子地势较高，因而站在我家的屋檐下，透过窗口，便能清楚地看见：那个女教师家不知何时也添置了一台缝纫机，缝纫机就摆放在靠近窗口的位置。邻居这个女教师，她是教英语的，几乎是每天，可能是早上，也可能是下午，她都会捧着一本书，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快速地读着英语。她家的墙壁上，有好几个鸟窝，鸟儿出出入入的。这对我们而言，是一种巨大的诱惑，我和邻居的孩子，曾经搬出竹梯，把她家房子正面的一大堆鸟窝都摸了遍，鸟窝里有好多指头大小的鸟蛋。这让我们欣喜万分。至于她家房子后面的墙壁，面对着那么多的鸟窝，我们只能望洋兴叹：那些鸟窝就在女教师的窗口上，她生性非常柔和，她越是这样，我们越是不敢造次，包括她自己的儿子——我们一起摸鸟窝的小伙伴！
在我们的心目中，女教师是一个非常有学问、有修养的人，我们对她总是敬而远之。因而，每次经过她的窗口时，我们都想多听一会那“哒哒哒哒”的快节奏，而我们却不敢拿眼睛直往窗口里面瞧，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女教师生性好静，除了教课外，她最大的“课外活动”，就是摆弄一些花草，也种些瓜果：丝瓜、茄子、通瓜、空心菜、苋菜，还有葡萄，以及一棵药树。她种的瓜果长势并不好，除了靠近窗口的那帘葡萄外。母亲是种菜的高手，种出的苋菜，高度可以达到四、五十厘米，这在大队里也是一个奇迹。第一水的苋菜收割了，母亲用稻草捆了一大堆的苋菜，对我说，赶紧给她送去，人家经常替我们缝补衣服，咱们也没什么可以报答她的，送点菜总可以吧。母亲把送菜的任务交给我，这让我不知所措，连连推说，还是您自己去吧，我不太会说话。“人家那么有学问，是大队的女秀才！不像我们这些生产队的社员，是粗人出身的。你还怕人家把你吃掉？”母亲见我迟迟不肯动身，有点生气了。这个差事，绝对是赶鸭子上架，可“母命难违”，我只得硬着头皮，抱着那一大捆苋菜出发了。这几十步的路程，却让我踯躅了良久。在一阵“哒哒哒哒”声中，我恸生生地敲开了她家的门。
怀中所抱的这捆苋菜，差点将我的整个脸覆盖了。她赶忙接过苋菜，微笑着说谢谢。这个微笑是她一惯的笑容，在大队中，再也找不到如此相像、如此淡定的微笑了！我忐忑不安的，总算把一件差事办完，便迫不及待地想溜走。我刚走了两步，她就把我叫住了。接下来，她又是拿花镜，又是拿布尺，像街头那个女裁缝一样，帮我量起来。我又没有做新衣服，她此举让我十分纳闷。反正，在她面前，我像是她的一个学生，乖乖地站着，大气不敢出。
隔了数天，母亲一进门就朝我嚷着：“叫你去送苋菜，你还慢吞吞的，感到委曲！这不，人家给你做了一件新衣裳！”意外得到了一份厚礼，我是喜出望外的，而家中的其他孩子此刻眼红了，检举母亲偏心眼，把这么好的差事让给我。我美滋滋地背过身，心中偷着乐呢！
后来，第二、第三水的苋菜出来后，大家都想给女教师送菜去。母亲一听，大笑起来，说：“衣服又不是苋菜，可以轻易种出的。人家做衣服，得靠布票、靠工资！送一回苋菜，换回一件衣裳，人家得把嘴巴挂在铁钩上，不用吃饭！”因此，接下来，送苋菜的活，都是我独揽的。尽管母亲不想给女教师添加麻烦，但是，女教师最终还是为我家其他的小孩，各自做了一件新衣裳！
夏季到了，邻居窗口前的那帘葡萄长成一道绿色的屏障，把窗口遮拦了。女教师坐在窗口做衣服的模样，我们看不到了，但那“哒哒哒哒”的缝纫机声，隔着那道绿色的“布帘”，清晰地传到我们的耳朵中。读英语的声音，踩缝纫机的声音，这两种快节奏交集着，在乡村的朝霞和夕辉中久久回荡着，是如此的扣人心弦呀！
女教师是步行去上课的，走三公里。当我学会了骑自行车后，我便主动提出：送她去学校上课。在一个风雨交加的下午，我一手苦苦撑着雨伞，一手紧紧握住车把。一阵风猛烈地刮过来，自行车摇摆不定，我赶紧撒手，瞬间，手中的那把雨伞滚进了洪流中hellip;hellip;
葡萄成熟时，女教师邀请我一起采摘。她的儿子终于找到了机会，把墙壁上的鸟窝也一并端了hellip;hellip;
如今，难得能听到“哒哒哒哒”的缝纫机声。作为“三大件”之一的缝纫机，它曾经是一件高级的嫁妆，它曾经为一代社员制作出正月游春的新衣裳，在它的身上，曾经写满了温馨的祝福和愿景。星移斗转，当年大队的社员，如今成了村居的居民，他们送给孙子的嫁妆，可能是一张银行卡，可能是一把豪车的钥匙，也可能是一把套房的钥匙，那迎亲队伍，清一色的轿车，一大溜的，非常壮观，吸引眼球。缝纫机，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