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柔远
从小我就喜欢吃家乡的特产——莆田线面。只要说一声肚子饿了,母亲就会给我煮一碗。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里,尽管清水煮白面,我依然吃得津津有味。我印象最深的是跟母亲上姑妈家做客,姑妈总是按照家乡的待客之道,煮线面招待我们。母亲看我吃得那么香,笑眯了眼。回家的路上,她还开玩笑说:“你那么爱吃线面,以后长大了,娶个制线面的老婆,让你吃个够。”无巧不成书,我的婚事果真被母亲给说中了,遗憾的是1968年母亲就离开了人世。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从山西回乡“探亲”,堂姐看我没爹没妈的,怕我在外娶“客婆”,于是就把她高三同班同学介绍给我。她家住梧塘梅岭,是个独生女,家里有双亲和祖母,世代制作线面hellip;hellip;那天,堂姐一提到她,我叔第一个开腔:“那敢情好,她是莆田七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教过她初中三年语文。”婶婶接着说:“这门亲事要是成了,对你来说简直是lsquo;粃谷落入了好箩rsquo;hellip;hellip;”
几天后,堂姐领我去相亲。我们刚坐下不久,她家人就已煮了线面热情迎“客”。两碗“点心”做得美滋美味的,线面细而筋道,碗面上还点缀着令人垂涎的蛏干、虾米、香菇、金针菜、肉片、油煎鸡蛋丝等,还撒上了油炸花生米、油炒紫菜和葱花,怎看怎像盆花一样亮丽,可谓色香味俱全。当我从碗里夹起晶莹剔透的线面时,一股浓郁诱人的面香扑鼻而来。吃到了大半碗,突然又飘出一阵韭菜的清香,原来线面底下还铺垫着一撮嫩绿的韭菜。我想其寓意大概是“生命之树常青”吧!
那天,我心情特别好,很爽快地就应了这门婚事。第二年春节回乡,我们结婚了。
结婚以后,我几乎都在她家,方知线面好吃但制作艰苦。每当夕阳西下时,他们就开始忙着称盐巴、泡盐水准备给面粉“配方”。妻子说;“面粉与盐巴的配合比是有讲究的。夏天多盐,冬天少盐。违背了这个基本原则,线面不是拉不长、制不细,就是断条、坠地hellip;hellip;”晚饭后,便开始发面了。一般来说,她家每次发五十斤面粉,分两缸来揉捣。发面是个力气活,来不得半点偷懒。“捣面人”必须攥紧双拳使劲地捣,要是捣得不够力、不够时间,煮出来的线面就不筋韧。所以发一缸面下来,哪怕是寒冬腊月,也会让你大汗淋漓。面发好了,稍过片刻,就要把面搓成条状。第一遍称“大搓”,第二遍叫“细搓”。这活儿虽然不累,但占用了大量的睡眠时间。等搓完了几缸面,已是半夜三更了。
鸡鸣头遍,全家人就起床了。大伙揉着惺忪的睡眼,把搓好的面从缸里抽起,左一挂、右一挂,错落有致、长短均匀地披挂在两条细长的“面筷”上,俗称“撬面”。其动作像水上“双桨无舵手”的体育决赛一般精彩。
上午,正是拉面的“黄金时间”。这会儿,整个院子顿时热闹了起来。张拉线面既要拉这扇面,又要拉那扇面,这其间还得及时收回晾干的线面。那忙劲儿活像舞台上的杂耍演员,一刻都停不下来。那个时段,谁也顾不上早餐。在阳光照射下,那一排排银白色的线面,多么像湖上闪闪的波光,弥漫着淡淡的面香。
吃罢午饭,大伙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又去“缚面”hellip;hellip;经过辛勤劳作,一扎扎小巧玲珑的线面,宛若一只只小天鹅飞进了千家万户。吉祥如意的线面,为家乡年轻人订婚、结婚、小娃娃满月和老年人祝寿等传统习俗增添了喜庆的氛围。
1978年妻子考上了大学,两位年近六旬的老人不得不与祖业说“拜拜”了。1983年妻子毕业后,全家人随我来到广东。二十几年过去了,我们谈论最多的话题就是“线面”。岳母常念叨,当年我们既要制线面,又要应付生产队劳动力出工,还要带两个小孩。小孩体弱多病,三天两头要去看医生。全家人忙得像磨芯似的。虽然辛辛苦苦挣了两个钱,交了“副业金”后,也没有什么钱剩hellip;hellip;提起往事,老人感慨万千。
北风吹,线面香。秋冬季节的线面盐分相对要少,线条更细,吃起来格外清香爽口。去年12月我从老家回来,一口气带来了50斤手制线面。每天我总是煮线面当早餐,锅里捞起来后,只是简单拌上一两调羹葱油,外加少许辣椒,然后再沏上一壶清茶,比街边的油条、面包等早餐要享受多了。这不,昨天表弟又给我们托运来30斤线面。看到了老家面,欢天喜地的小孙子馋得要吃hellip;hellip;在我的脑子里,老家手工制作的线面也许就是莆田饮食文化中数一数二的品牌或物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