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这一年收割上来的小麦,除了山地、旱地未受到雨水浸泡外,那些生长在良田上的小麦,在历时两个月的浸水后,全都报废了。这让社员扼腕叹息,而这年夏天,他们吃麦糊的机会也减少了。
夏天里,没有电风扇什么的,屋内是一个地道的蒸笼,吃麦糊又用时多,滚烫的麦糊,让大家汗流浃背,比在田地中干活还难受。这不,一到中午吃饭时,我们就端着饭碗,来到屋后的树下。屋后有一大片的龙眼树,大约有三十多株,这一亩龙眼林郁郁葱葱,夏日中又是凉风习习,好像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成了夏季玩耍、休憩的天然场所。
大家的午饭,都是麦糊,唯有两位邻居兄弟吃的是白米饭,他们家是吃“皇粮”的,没有地种,没有小麦,犯不着吃麦糊了。肚子饥饿,可麦糊烫嘴,大家便将饭搁在树下,一声令下,纷纷上树,先玩把游戏。从这根树干跳到另外树干,从这株树直接攀爬到相邻的另一株树,这个时候,我们个个是猴子,个个不要命,就怕输掉比赛,被罚下来。
当我们回到地面时,早已满头大汗。我端起那碗麦糊,麦糊的上面结成一张“皮”,这张“皮”酷似一张锅边糊,很好吃。吃了“皮”后,想再吃麦糊,但碗里的麦糊在那张“皮”的严实包裹下,依旧滚烫。搁下饭碗,我们重新上树,继续玩游戏。过了一会,我又下来,快速将那张“皮”抓起来吃,又是上树。如此重复着,到了我们停下来休息时,我的那碗麦糊已经吃个精光。邻居的那两位兄弟,见我一会儿就抓住一张“皮”吃着,像是在享受美味佳肴似的,他们眼中透露着好奇和渴望,便用试探的口吻说:“要不,明天我们换着吃。让我们也尝尝lsquo;皮rsquo;的味道!”
听了他们的话,在场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戏说他们兄弟俩是傻蛋:放着好端端的白米饭不吃,非要尝鲜,吃由麦糊变换成的“皮”。兄弟俩骂我们是小气鬼,不肯跟他们交换东西吃。也许,这是他们的激将法。见他们俩认真劲,我们满口答应了,这也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这样的生意,岂能放着不做?
果然,第二天中午,他们和我们交换着吃:他们吃麦糊,我们吃白米饭!兄弟俩照瓢画葫芦,隔一会,就抓起一张麦糊上面结成的“皮”,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他们也像大人一样,用一块腌菜,将碗里面的麦糊刮得干净。我们见此,都笑弯了腰hellip;hellip;
这个夏天,我们算是讨到了便宜:每天用麦糊置换兄弟俩的白米饭!
进入农历七月,最繁忙的季节来临了,大人都在田间忙碌着,他们的午饭都是我们送到田头的。轮到我们小孩煮麦糊给大人吃,这对于我们而言,无疑是一种挑战:麦糊不是稀饭,得掌握火候,得搅拌均匀。正是如此,有时麦糊烧焦了,有时麦糊又搅拌不均匀,麦糊中飘浮着一些颗粒,颗粒中包裹着红褐色的麦粉。但大人不会计较这些,从清晨一直干到大中午的,他们早已饥肠辘辘,哪顾得上埋怨我们小孩?中午时分的田野,一丝风也没有,闷热的天气令人窒息,而烈日下的麦糊,更像是油锅中的油,社员急了,干脆往麦糊中掺入井水,用筷子稀释几下,狼吞虎咽起来。他们抹了抹嘴巴,连声说:“今天的麦糊特别可口!”他们该是饿坏了,才说出如此昏头昏脑的话!这情景,和社员喂养耕牛如出一辙。白天里,耕牛得连轴转,忙着翻田,社员不会让它们慢腾腾地吃着稻草,他们把耕牛牵到树下,把牛鼻子上的罩子拉下,将麦皮浸泡在木桶中,搅拌几下,便用竹筒子灌给牛吃hellip;hellip;
炎夏中,我们在山上照看龙眼,或在溪畔看护西瓜,中午一到,大人提着麦糊给我们吃。麦糊真的糊了,像干饭,像面团,在这口渴难当的日子中,如何咽得下?待到大人走后,我们用西瓜、用山泉当作汤,吃着眼前的“面团”。这样的麦糊,这样的吃法,可真是别有一种滋味在心头。最难忘的一次,是在七夕节那天中午,各家各户都用花生或黄豆炒着,并往锅中加入黑糖,一锅香喷喷的糖豆,令人垂涎欲滴。传统的节日,成了夏日中我们最大的盼头。这天早上,当我们出发前往山上照看龙眼时,母亲提醒了一句:“中午不要嘴馋,跑回家吃糖豆。我炒好了,就送到山上来。”中午时分,我们望眼欲穿,只等母亲早点来,她一来,便能吃上盼望已久的糖豆。我们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母亲的身影。
大概是下午一点吧,母亲才姗姗来迟。我们咬着糖豆,吃着麦糊,这一顿的麦糊,有香味,有甜味,从我们的嘴巴,一直甜到心里头hellip;hellip;
麦糊,它曾经给社员力气,让他们在艰苦中挺直腰板;它曾经给我们营养,让我们的躯体强壮起来;它曾经成了婴儿的奶粉,婴儿的母亲营养跟不上,奶水不够,婴儿嚎啕大哭,母亲便用麦糊一口一口地喂养着。吃了麦糊的婴儿,成了健壮的小伙子,而如今,经常有大鱼大肉吃的人们,天天喊身体有病,还愁小孩不长个。如果换一种生活,让人们吃一段麦糊, 也许这些病情和忧虑,自会烟消云散吧。 (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