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信
年轻的女社员一次搓两颗汤圆,她们个个身怀绝技,像是在进行一场烹饪技艺赛,那一双轻巧的手飞快地转动着。而几位年老的阿婆,她们搓汤圆,好比是在打太极拳,一招一式地推着。因为搓的人多,不一会,在那张直径一米半的竹筛子上,排放着一颗颗水灵灵的汤圆。竹筛子是圆形的,女社员从外围开始,一圈接一圈地排列着汤圆,像是在圈灯。社员排放汤圆,和圈灯如出一辙,都是非常精彩,非常好看的。稻谷场上,五、六张“八仙桌”一字排开,像是摆着龙门阵,而社员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夏日的稻谷场,在傍晚时分还散发着热气,而一阵阵清风掠过,却令人心旷神怡。稻谷场上,一片雪白的世界,这个景象,也只有在最严寒的季节中才有,腊月底,田野中、屋檐上、草垛上铺着一层雪白的霜花。而在夏日夕辉的照射下,那汤圆不正是一片亮晶晶的“霜花”吗?
这样的场面,也只有在那个年代才有,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
我们还在欣赏着眼前的“霜花”,队长便叫喊着“下锅”。那砂锅大得出奇,这不,汤圆在滚动的热水上面漂浮着,像是山泉落入山谷中,激起一片水花,气势磅礴。当汤圆出锅后,队长在库房的窗户、门框上,端端正正地贴着汤圆。“又不是冬至,贴什么汤圆?队长,你一定是昏了头!”隔着几米的距离,我们跟队长逗笑着。
童言无忌,今日又是加餐的日子,队长像是在办乾坤一样,神情比往日平和多了,面对我们的逗笑,他没有还嘴,“嘿嘿,这是报喜,知道吗?窗户上贴了汤圆,喜鹊看见了,争着食汤圆。它们的叫声闹欢了库房,这不是报喜又是什么?”队长这话说得我们心服口服,也许这便是一种美好的习俗。社员天生对喜鹊怀有好感,喜鹊的身影,连同它们的叫声,抑或都是他们美好愿景的一种寄托。
乡村的酒席,可不像生产队加餐那样简单,但酒席的第一道菜,肯定是汤圆。在吃喜酒时,大人会吩咐小孩,汤圆别吃得太多,留下肚子吃肥肉,可一到了酒桌上,小孩把大人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一大盘子的汤圆,顷刻间,被大家一扫而光,人们实在喜欢汤圆,以致于后来连肥肉都吃不下了。
我家新房子落成那天,来了一大批的女社员,帮忙搓汤圆。中午时分,举行“上脊”仪式,两个男社员站在墙上,托着一根杉木,小心翼翼地爬到墙壁的顶端。当这棵最大的檩木安放稳定后,鞭炮响起,花生落下,现场的人纷纷跑过来,捡拾着代表吉祥如意的花生。我抬头一看,在檩木的中间,贴着两颗染上红粉的汤圆,是那么的醒目。
随着最后一张瓦片的盖上,新房子大功告成了。就在这一刻,天空下起了雨,舂墙的人说,这是个好兆头。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伴随着欢呼声,酒席也开始了。父亲一反常态,第一道菜便让厨师上大肥肉,他原本想让辛苦个把月的社员,放开肚子,吃肥肉,补身体。那个年代,能吃上一顿大肥肉,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始料不及的是,有人高声叫喊着:“怎么不上汤圆?”说话的人,是我的舅舅,他喜欢汤圆,堪比我的父亲,这不,他赤裸裸地“讨吃”来了。他话音刚落,新房子中爆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整天睡在汤圆中,还不够?”舅舅的话引来了众人“口诛笔伐”。
就在舅舅不好意思,低头吃肥肉时,一大盘子热气腾腾的汤圆端上来了。大家狼吞虎咽,一扫而光,原来,大家和舅舅一样,就好汤圆呀!
冬至那天,在门框、窗户等地方上贴汤圆,这的确是一个一成不变的习俗。冬至的前一天晚上,俗称“冬至螟”,在乡村中,“冬至螟”和除夕夜一样隆重。这天晚上,家家户户都在煤油灯下,全家人围在一块搓汤圆,其乐融融的。煤油灯下,汤圆像眨着水盈盈的双眼,惹人喜爱,我们情不自禁地数起汤圆来。不料,我们的行为遭到母亲的白眼:汤圆绝对不能数,数了脸上就会长白斑,数一颗汤圆,长一颗白斑,非常灵验的!瞧她一本正经的,我们赶紧打住,谁喜欢脸上长一片白斑呢?在“冬至螟”搓汤圆,在除夕夜前做红团,一年中,这两个晚上的煤油灯一直亮着,煤油得靠票证才能买到,非常宝贵的。这两个夜晚,时光最是温馨,煤油灯最为柔和。这是两个全家人“围炉”团圆的夜晚。
待到汤圆捞上来后,大人开始忙着,每个窗户、门框上都得贴上两颗汤圆。父亲似乎想起了什么,在稻桶、木棱上,也贴着汤圆,而母亲则在水缸、灶坑上贴汤圆。他们这是在驱灾求福,这种风俗像一壶陈年老酿,韵味无穷,风俗中,仿佛变幻成一幅穿越时空的景物画,景中有一种神秘与向往之情。每年都有“冬至螟”,这种神秘与向往之情,绵绵不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