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信
当他把汤圆送到嘴巴中,怔住了。他这一怔,我的心都提到嗓门上了,而家里人也是面面相觑。母亲急着问:“汤圆中压根就没有砂粒,又不会藏着金元宝什么的?”她这一提醒,除了父亲外,大家都拿眼光瞅着我,眼神怪怪的,他们知道那颗汤圆是我搓的。
父亲把嘴巴里的汤圆吐了出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都是大人了,还浪费宝贵的粮食!”母亲有点责怪父亲,农村人爱护粮食到了苛刻的程度,不用说一颗汤圆,就是一颗饭粒掉落地上,他们也会捡拾起来,在那时的人们看来,如此爱护粮食,那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许多年了,他们养成的这种习惯一直保留着,这算得上是最纯真的“光盘行动”,现在人恐怕难于做到这一点。母亲指责的话,父亲没有搭理,他一点一点地剥开那颗含着口水的汤圆,三颗花生仁渐渐暴露出来了。除了我,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这天上掉下的大馅饼,不正是洪福降临吗?“元宵夜是个大喜的日子,能吃到了lsquo;金元宝rsquo;,今年肯定有好彩头!”母亲喜出望外的,和刚才指责父亲时的神情判若两人。
吃完汤圆,已是晚上九点,戏台的锣鼓正喧天,“戏头”再次提着四门铳枪,瞬间,六声铳声比六个春雷还响。这似乎是个约定俗成的信号,因游灯而一度暂停下来的社戏,重新上演了。游灯队伍停停走走,要花一个钟头,才能通过戏台,这期间,戏台上的戏戛然而止,演员干脆站在台面上,和台下的群众一道观赏花灯了。这个时间段,谁会把心思放在台上?
白天中,母亲打听到,晚上演出的是《十五贯》,奶奶一听,心花怒放的,说一定要看晚上这出戏,“我最喜欢看娄阿鼠!”她笑着说。我们提着煤油灯,搀扶着奶奶,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戏台。天空中飘着雨丝,而我们浑身热乎乎的。元宵夜的汤圆,带给我们一股巨大的热量。
当戏演完后,快十二点了。走在路上,奶奶意得志满,饶有兴趣地回味着戏中的内容。这个元宵夜,没有玉盘圆月,却圆了奶奶看一回戏的愿望,我们出色完成了护送任务,心里照样是暖乎乎的。
回到家里,母亲又煮了汤圆。奶奶边吃着汤圆,边向母亲讲述“娄阿鼠”,母亲捧腹大笑。这一夜,我们吃了两回汤圆,开心;奶奶看上一出好戏,开心;而母亲呢?奶奶开心,她也心花怒放。
元宵的花灯刚刚落幕,在接下来的数天里,出游开始了。那一刻,乡村中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都弥漫着一种招福纳祥的喜悦。父亲作为出游队伍的一员,穿着黑色的古装,腰间扎着一条红色的绸带,走在队伍的前头。他们八个走在前头的,是“戏头”精心挑选的,对长相、身高都有要求的。能领到一份这样的“差事”,算是一种荣幸,这不,母亲说,出游队伍经过咱家时,一定要多抱些柴火,让火烧得旺旺的。出游队伍不像是在游灯,他们走一段路程,便停下来“接茶”。“接茶”的人家,门前摆好了供品,请出游的人喝一杯茶,说是喝茶,其实是吃一小碗的汤圆。
汤圆当茶水,这一路走来,出游队伍不时驻足,父亲他们已记不清吃了多少碗汤圆了!他最爱甜食,尤其是汤圆,但这会,汤圆将他的肚皮撑得圆圆的。有了第一天的经验,第二天出游时,父亲便将我们叫上,这一路上,我们频频替他分享“茶水”。这也是吃汤圆最多的一天!除此,我们的口袋中,装满了柑桔、糖果、光饼什么的,收获满满的hellip;hellip;
因为出游的队伍长达数里,这么长的队伍把整个村庄,连同附近的宫庙都走一遍,起码也得三、五天,这期间,我们跟在父亲后面,整天有吃的,有喝的,有拿的,又一路欣赏田野春光,正月的时光,真的美不胜收!
如今,每年的元宵夜,村里人依旧乐此不疲地游灯,当年的灯笼换成了节能的花灯,颜色倍加迷人。花灯的队伍日益膨胀,成了五公里的火龙。村里好多青壮年外出谋生,但家乡的花灯,他们一定要看。人们用不着忙着舂米,忙着搓汤圆,时下的汤圆品种繁多,再不是当年单纯由糯米和糙米做成的。人们在元宵期间,泡着火锅吃,这就是当下的“元宵饭”。“元宵饭”的最后一道菜,是汤圆,而酒饱饭足的人们,对汤圆则是“浅尝辄止”。汤圆成了一种象征。
遥想当年,在煤油灯下,一家子围着搓,笑声阵阵,气氛浓浓,那简单的汤圆,吃起来更有味。至于贴在门框、窗户上的汤圆,仿佛是一颗颗圆圆的鹅卵石,任凭岁月的冲洗hellip;hellip; (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