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子林
无意中看到母亲的通话记录。
母亲拨打给我的电话,489次。我拨打给母亲的电话,231次。再接着看已拨电话:母亲打给嫂子的电话,197次。嫂子打给母亲的电话,182次。哥在外地较忙,且是长途,母亲拨打的次数少了些。但依然排在通话数量的第三名。
然后是零星的其他通话名单,如母亲的姐姐、父亲的妹妹等,偶尔夹杂几个没有存上名字的号码,有的是临时的联络,有的是拨打一秒就会挂掉的诈骗电话。
母亲的眼睛有些老花,拨打电话号码时常会把电话伸出一些距离,但有时还是会拨错,也会不小心看错记错了号码,年龄大了,视力和记忆力都是一个挑战。但她却记得清子女的新号码,从不模糊。
电话通讯录是我帮忙建立的,她用不好拼音,而且深觉新建联系人的编辑、保存、完成等程序繁琐。通讯录上需要储存和联络的人并不多,很快就可以检索完,她的孙子常笑她,没有什么朋友,生活半径一目可及。我倒是觉得很好,母亲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了,子女亲人,她牵挂的全部都在。
想来我们的通讯录,分类繁多,朋友、同事、家人,甚至不同的圈子里的熟人,偶有需要联络存储之后却忘记删除的似是而非的名字,为防止电汇丢失而不得不小心存储的邮政等快递员的电话,有时,他人留下自己电话再反拨过来,出于礼节不得不存上的,或者某次外出学习因为一个投机的话题而期待继续探讨的留存等。
而那驳杂的通讯录中,有些,是从留下的那一刻之后就再也没有拨打过的,有的,你也许忘记了这个名录对应的人是谁,有的,说好了的再联络,后来因为各自的忙碌而不再被记起,而有的,从你存储电话的那一刻,你就知道,这样的存储是个交往的形式。
像小时候崇拜一串钥匙一样,以为腰间挂着许多钥匙的人,一定是掌控力强的人,在刚刚拥有手机的时候,你或许也一样希望通讯录不断地增加,那样,便会隐约觉得自己是个重要的人。
需要拨打一个电话,常常会为选取一个联系人,用手指轻轻划来划去,不同音序的联系人从眼前倏地晃过,错过了要找的名字,再辛苦地倒回来。有人拥有两部以上的电话,每一个都是满满的储存,可是常常在公务之外,却找不到自己最重要最贴心的联络人。
我们拥有一个充盈的通讯录,尽管,有很多的名字形同虚设。我们也常常在别人的通讯录里形同虚设。但我们,并没有因此而获得一个满和的人际和充实的内心。简单的一个通讯录,不是急救,不是号码百事通,不是名利的呼叫器,不是加速的传送带,它不能完全失却联络情感的功能。
很多时候,心里有满满的话,遇到不容易消解的事,深夜无眠的煎熬一瞬,你常常会求助于通讯录,反复划拨,停顿,筛选,而结果,并不是谁都可以找到一个共语的人。那时候,你会发现,有很多名字,是和自己无关的符号,你会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生活中可以留下那么多的脚印,可以有那么多擦肩或浅浅相交的人,你试图想删去一些名字,却犹豫和慵懒着放弃了。
恍然间,你会知道,时下的斑驳社会,对于每个人的交际来说,根本无需虑及相识的广度,真正缺乏的,是共语的深度。
人与人的相识,在今天,真的已经简单到云朵和云朵的触碰,或者空气和空气的共存。微信、博客圈、一次搭讪、慕名的求教和结识、对自己领域之外的人的咨询,朋友建立的平台,等等。有了微信等聊天工具,有了随身可以携带的手机,留下联络,是一种无需任何努力便可以完成的事情。
而技术层面之后,人与人的共建和沟通呢,每一次心的真诚面对和人际之间的简约经营,似乎越来越成为困难的事情了。通信的发达,永远只能解决沟通的手段,却无法进一步为人心拓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支持,精神与精神的纯粹交流,话题与话题的高端碰撞,重要的,在于每一次沟通的诚意和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