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尹
菜市场的一角,一位菜贩打开饭盒准备吃饭,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又是深秋,饭盒里的菜肯定是凉的,但她一口馒头一口菜吃得很香。那个饭盒是如今很少能够见到的铝皮饭盒,放在一边的盒盖凹凸不平,它经历的岁月,大概和它主人所经历的一样漫长吧,突然就想起许鞍华的电影《姨妈的后现代生活》里,姨妈也是捧着这样一个铝皮饭盒,吃着炒咸菜与馒头,过往岁月,在认真的咀嚼中全然抛在脑后。
父亲曾说过一个“鬼”故事,和这铝皮饭盒有关,那时他年轻,并且还没有和我母亲相遇呢hellip;hellip;当时他在县宣传部工作,有一次独自下乡布置宣传活动会场,当地条件简陋,没有招待所,接待人员说,只有一间办公室闲着,但实话实话,那里曾经死过人,如果害怕的话,晚上就去他家住。父亲年轻气盛,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就说不怕,只是一晚的事,就在这里住了。床上的被褥是新的,房间被打扫过,暖和又清洁,父亲很满意,洗漱之后便早早睡下。等到深夜,父亲被房间里传来的“噗噗”声给吵醒,声音很有节奏感,父亲在黑暗里仔细倾听,声音是从火炉那边传过来的,一向唯物主义的父亲也暗想,难道死在这个房间里的那个孤魂,也会在冬夜留恋火炉的温暖?父亲拉开灯,炉子前什么都没有,但每隔几秒响起的“噗噗”声依然还在,父亲上前细查,原来是睡觉前温在炉子上的铝皮饭盒,因为炉火太旺,剩在饭盒里的饭菜被热开了,是热气顶动饭盒盖的声响。
我出生后,这个令父亲虚惊一场的铝皮饭盒,每天都要承担起从食堂往家里带饭菜的任务。不过它不寂寞,一家三口,一个饭盒打饭远远不够用,于是它有了一个伙伴,一个比它崭新些的铝皮饭盒,两个饭盒相亲相爱,齐心协力往家带菜带饭。我是吃食堂的饭菜长大的,饱染食堂饭菜气息的铝皮饭盒,如果有气质的话,大概也就是属于食堂气质的那一种。在它们的承载下,我至今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年那些饭菜的气息。我最喜欢的是每个周末的包子,那两个铝皮饭盒刚被父亲带进家门,便散发着暖而温馨的包子味,仿佛知道到家了,顿时满屋都是欢腾的包子味。
后来有一个铝皮饭盒退休了,因为盒盖变形扣不严实,带菜会漏汤水,另一个则被母亲带到单位使用。再后来,铝制品一夜之间成为危害物,说是容易引起痴呆,于是我家的铝锅铝盆什么的都迅速消失了,同时还有那两个铝皮饭盒。我再也没有见过它们,大概被抛弃了吧,可我毕竟在它们的陪伴下健健康康地走了一段人生路途,所以仍会在一点轻微的触发下想起它们,尤其是那个给父亲带来一次小惊险,带着暖暖的包子味道的铝皮饭盒,它“去”了我的记忆里,并在那里留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