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金冷

到了冬季，每当吃起番薯时，我总是会想起四十多年前吃番薯饭的味道。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是番薯饭养育了我的故乡人。
现今人们吃番薯饭，再也不是因为缺少食物，而是在调整饮食结构，正如“一日三餐，五谷杂粮不可少”，避免因常吃美味佳肴而得“富贵病”。然而，小时候，那真是因为饥饿，不仅番薯饭要吃，就连番薯叶也吃。记得有一次，因为吃番薯饭时实在没有配菜，我就向母亲要菜吃，母亲说“有菜”。她把我带到一块才一分多的自留地里，摘了番薯叶回来炒着给我配饭吃。我说：“母亲，这番薯叶平常不是给猪呀、牛呀、羊呀吃，人能吃吗？”母亲回答说：“能，你尝一尝就知道了。”我尝了下，这番薯叶真是又苦又涩，不得已，只得勉强咽下肚里去。
番薯可在春夏两季种植。已是初冬时节，夜长昼短，天气变凉，番薯已停止了生长，这时春番薯和夏番薯都要开始收了。番薯是高产作物，最近，据报载，浙江省永康市唐先镇唐先三村一村民在自家地里的一根番薯藤上挖出了700个番薯，并正着手申报农业吉尼斯纪录。所以，在上世纪“人民公社”年代，生产队每收一块地里的番薯，一家都会分得几百斤，甚至上千斤。鲜番薯好吃但不易贮存，特别是在收和分的过程中，都不同程度地碰破了番薯皮，又加之初冬之后，气温越来越低，番薯很容易霉变坏掉。
这时候，每家都要往缸里、木柜里存放一部分番薯。其余的番薯少部分加工提取出番薯淀粉，晒干后可贮存起来，用来制成粉条，以及做菜时的拌料，如海蛎溜、海蛏溜、炝粉等。剩下的大部分番薯都要被加工成番薯干片和“番薯纤”（莆田话），因为番薯干片和“番薯纤”晒干后便可经年存放。鲜番薯加工成薯干的过程非常简单，也体现了莆田人的智慧与聪明。如，要做切番薯的“推子”时，工匠会在一块长约1.2米、宽约0.2米、厚度约3公分木板的一端，挖空10times;12公分的洞口，四方上下前后都留有槽，用加工成有上下层且中间留有缺口（上下约0.15公分）、上端磨得锋利约有巴掌大的铁皮嵌进槽里并固定好。切薯干片时，把“推子”放在长条凳子上，人坐在“推子”的另一头，拿着番薯往“推子”的刀具上推一下就出来一片薯干片，以此类推，反复用力地推，一个个番薯就变成了一片片番薯干片。鲜薯干片加工出来，湿度很大，是不能存放的，必须趁着晴天马上把薯干片装在箩筐里挑到地里、晒谷场或山冈上撒开，摞在一起的还要一片一片地摆开。若是晴天，得三、四天才能晒干；若是碰到阴天下雨可就麻烦了，只要有雨，哪怕是半夜正在熟睡，也要立即起床去收薯干片。白天还好办一些，晚上就得拿着手电筒等冒雨把薯干片一片一片地捡回来。如果天不放晴，淋雨的薯干放在家里一两天就会霉变，霉变的薯干连猪狗都不吃，只有扔掉。实际上，秋冬雨是少有的，乡下人家要在风雨中夺粮，在风雨中挣碗饭吃真是不易啊。还有一种是做成“番薯纤”，就是用铜板或铁板加工制作成巴掌大的一排排凸槽，钉在一块20times;10公分的棱形小木板上，中间掏空。然后，将番薯放在凸槽板上来回地推，一条条“番薯纤”就出来了，装成一筐筐 拿到晒谷场上去晒干，收回来后放在家里贮存，需要时可以单独或与饭同煮，就成了番薯饭。
初冬之后，番薯已经收完，小麦也已播种，这时候就进入了一年当中最长的一段农闲时间。由于放在缸里、柜里的番薯不能长期存放，所以乡亲们的饮食就要以番薯为主。在故乡，番薯有多种吃法，蒸番薯、煮番薯、烧番薯、烤番薯都很好吃。记得小时候，在做饭或煮东西时，边烧火边烤番薯，别有一番趣味。那香甜扑鼻的番薯，着实让人垂涎三尺，恨不得一下把番薯吃光，但抓在手上又烫又热，只能两手交换地接番薯，直至不热为止，最具典型的“烫手山芋”。番薯干片煮熟吃或熬粥时放上几片和“番薯纤”数丝味道也很好。在那峥嵘岁月里，真是“番薯汤、番薯饭，离了番薯不能活”啊。
番薯的味道香甜鲜美，但一日三餐顿顿吃番薯，好味道就会越吃越淡。不过变换着花样做番薯饭，再辅之杂粮，这样的饮食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是“饿了香饱了臭”。当一个人饥肠辘辘时，吃什么饭都香。现在从城市到乡村，温饱早已不成问题，吃饭讲究营养，穿衣讲究档次。偶有亲朋好友聚餐，见到番薯，我总要抢先拿几块吃上几口，那味道依然清香、甜美，那味道轻而易举地就把我带回了故乡，带回了那个年代，酸甜苦辣骤然涌上心头hellip;hellip;说到底，番薯的味道，还是家的味道。
番薯是故乡的符号，是故乡的记忆。番薯好吃，香甜绵软；番薯好看，像红衣少女；番薯好德，置身泥土，藏而不露。番薯承载着故乡的历史，记录着一段乡愁，记录着故乡人脸朝黄土背朝天、挥汗如雨的耕作场面和丰收时的欢笑hellip;hellip;
尽管城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生活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幸福指数不断提升，但每当我看到或吃起番薯的时候，都会倍感亲切，又想起了小时候吃番薯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