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劲松
莆田有句俗语,叫做“半夜踏车流入沟”,这里讲的踏车,并非自行车,而是以前灌溉农田用的水车。说的是有个农夫半夜踏水车,忙了一夜田水漏光光。这种水车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农村四处可以见到,后来随着电灌全面普及,传承了千百年的古代水车,就此从人们视线中慢慢消失。
说起水车有多种形式,按动力来分,有人工脚踏、水流冲击和风力带动。由于兴化平原沟渠四通,水流缓慢,无法利用水动力,所以在南北洋普遍使用的是脚踏水车。它的主要部件由水槽和水轴组成,水槽长有八、九尺,里面放置许多与水槽等宽的方形刮水板,通过木链首尾串成环带状。水轴有碗口那么粗,两边各装有脚踏木槌一对,中间安着用来咬合链板的大齿轮。另配有座垫一副和搭架用的长木棍两三根。整部水车找不出半个钉铆,全部木制,其巧妙结构充分体现了先人的智慧。宋代苏轼有诗赋:“翻翻联联衔尾鸦,犖犖确确蜕骨蛇。”指的是水槽里的刮板像蛇骨穿成一串,翻转时又如一行水鸭衔尾而上。两行诗句,就把古代水车刻画得惟妙惟肖。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高中毕业后的笔者回乡劳动,有机会接触到水车。那年头,家乡电灌还没全面普及,生产队农灌主要靠水车解决。一到夏季的早稻抽穗时节,田间需要大量的水,及时抽水灌溉就成了丰产的关键。记得首次踩车是在烈日炎炎的夏日里,和我搭档的是一位脸上爬满皱纹的老农,大清早挑着水车部件来到田边河岸,打木桩、安水槽、扎车架,足足花了半个钟头才把整部水车牢牢架设成。
第一次踩车有如新媳妇上花轿——既紧张又好奇,好奇的是,以为踩车这活儿好玩,紧张的是怕踩不准掉架。开始踩动时,老农速度放慢,意在配合我的适应,后来的加快速度,让我一只脚踩了空,慌乱中我抱住横杆,身子就像打秋千似的晃荡。老农踩住踏板,让我站稳后说,踩车就跟平时走路一个样,眼睛要看着前方,不能老是盯着脚下。一句话让我醒悟,学骑自行车不也是这样吗,只要沉住气,不慌张,自然就骑得平稳。果然,跟着老农踩了一会儿,我慢慢找到踩车的感觉。到烈日顶空的时候,我已经把水车踩得“咿呀呀”地欢快转。为灌满那块三亩地,从清早踩车到日落西山,直把我累得挺不起腰杆。这一天的踩车要是换成踏自行车,早从莆田骑到了福州城。
回乡劳动那几年,还算风调雨顺,没有遇上旱灾。因为干旱会使河道水位下降很多,那样踩车取水就更困难。尤其是在解放前的农村,生产工具非常落后,碰上个旱灾,农业就要绝收。例如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莆田南北洋发生严重干旱,河道水位一天天下降,到最后只有残存沟底不多的积水,沟底太深,就连八尺水车也够不着。大旱之际,救秧如救火,为了取水,村民用了两部水车接力抽水,才勉强汲水上岸。正如宋代诗人赋诗所述:“荒村终日水车鸣,陂北陂南共一声。”寥寥数语,概括出天灾下耕农车戽劳作的艰辛。
踩水车,既是劳动,也是一种健身运动,不比其它农活简单,需要脑心和体力高度集中运作,否则,就会感到身疲心慌,出现脚踩空、吊秋千。踩水车更是心灵沟通的载体,亦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好去处。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可以想象一对男女青年并肩踩车,唱着“九九那个艳阳天”,听着水车“咿呀呀”地响,整天下来不暗生情丝才怪呢。邻村的一个插队男知青,就是在水车上和队长女儿谈起了恋爱。村里人背地议论,那是队长看上城里来的知青,有意安排女儿和他一块踩车。不过,这男知青也有情义,招工返城后把队长女儿一起带回了城。
“前村后村水车声,咿咿轧轧终夜鸣”,这是宋代诗人对水车的美好描述。随着社会的高速发展,古代农耕车灌的美丽情景难以再现,世代传承下来的水车早已进入博物馆。木兰溪水年年流,水车咿响转悠悠。历史不会忘记,是千百年水车灌溉了大地上的稻谷飘香,从而哺育了一代又一代勤劳聪慧的莆田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