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沧
“开门红,开门红。”医生缝好我母亲头上的伤口,故意调节一下紧张气氛,“不幸中的大幸,如果击中正后脑勺,那就大告不妙啦。”
大年初一,村里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孰料家中会发生这样的事,母亲从水泥楼梯上摔下来,当即昏迷,脑侧一摊血,在场的人一时不知所措。从小由她领大的我的侄儿,吓得哭出声来。我一回过神,马上向医院呼救。好在院长谢向阳帮忙,派医生带着急救器械火速赶到。我和侄儿护着她老人家,心一直悬着啊!
母亲醒来后不久就对我说:“我要回娘家看看。”昏眼微睁,声音低沉。唉,九秩在望的人啦,还能有多少生命能量可以调度呢。同样的话,后来她又说了数遍。我理解母亲,尽管她从小被送来曾家当童养媳,然而她深知那是生身父母的无奈,并非不爱怜她。母亲还知道,娘家人的生活比我们拮据,自己总是省吃俭用,却时常托人带些钱、物过去接济。由于体力不足以支撑她远行,母亲不能再回娘家了,心里始终牵挂着。
第三天,母亲吊过针后,情绪稳定。我俯下身就着床头对她说:“妈,今天我替你走娘家,回来后将情况告诉你。”母亲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眼里分明渗出了泪水。
母亲娘家远在30里地之外的农村,我的外婆早已故世,舅舅、舅妈也作古多年,我一直在外,很久很久不曾去过,农村变化大,凭我有限的童年记忆恐怕是难以找到了。还是侄儿出的主意,唤邻村的侄女婿过来,他结婚那年去我母亲娘家放过帖子,还记得大体方向,由他带路。
侄女婿用摩托车驮上我,车速随着路况的变化时疾时徐。他边骑边说:“放帖子的时候,其实我没有上门,只是等在村口,是阿敏(我侄女)进村去找的。”我说,别急,只要能找着那个村庄,就一定能打听到。我有点印象,在溪边hellip;hellip;
我的心愿是让母亲放心,所以会一家家问过去的。寻寻觅觅,先后问了七、八个村民,终于在溪岸边找到了母亲娘家。
昔日的平房旧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尚未竣工的新砖房,内部还未粉刷,人却已经住进来了,不像许多城里人有几套房子,可以精心装修后再晾它数月半载搬进去。舅舅的儿子说:“我们无钱去“铺路”,不可能给你理想的宅基地,只能原地翻造。生怕洪水暴发时再遭淹,全家老少齐出动,挑土填石,磨破了肩膀,落下了病痛,硬是将屋基提升了一层楼的高度!”我暗暗忖度,如今依旧在“移山”的恐怕就是农民了。舅舅的儿子和儿媳却已知足,他们指着散养于溪滩的几只黑羊让我看,说是能值几百元钱。女主人给一群鸡鸭撒食,那呼唤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忧愁与艰辛。
岁月如流,往事历历。那时我还小,随母亲到外婆家过年,家中没什么可供我玩耍的,有一天调皮的我操起竹竿拼命撵赶鸡群,受惊的鸡们一只只飞上了平房屋檐,其中一只母鸡飞动的时候竟从空中掉下一颗蛋来,那真叫“鸡飞蛋打”。外婆见状,急得连声高喊住手。母亲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竹竿,正欲教训我,却被外婆紧紧拽住了。翌日,外婆卖掉了一些鸡蛋,买回猪耳朵做菜,她知道宝贝外孙最爱吃那脆脆的东西。母亲不失时机地哄我,吃了猪耳朵就得听话hellip;hellip;外婆,母亲想娘家,我想您呀!在追寻童年的时刻,我眼前到处都是您的影子。
母亲的娘家人边叹息边说,平常姑妈都很小心,走得好好的,这回怎么hellip;hellip;我说,她的卧室在楼下,前天是上来招呼我的客人的。我太大意了,没有搀扶她下楼梯,我非常非常内疚。他们给了我一番安慰,还说,明天一早就过来看望我的母亲。
回到家中,我将所见所闻一一向母亲作了禀报,基本如实,为了使她高兴,才作了一点乐观的渲染。我看到,老人家的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娘家,亲娘之家啊,难怪母亲对它的爱那么刻骨铭心。凡人我说不出,人世间有哪一种情感,比母爱和对母亲的爱更崇高。
节后离乡,我远念母亲。如果今天还在家里吊针,一定要看好,瓶子里的药水要留下些许,不能让它全部滴尽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