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文

以前，家里的腐竹作坊和做饭都是烧蜂窝煤，且用量较多，都是由父亲自己印制蜂窝煤。买回来的煤粉需要添加一定比例的水、沟底土，充分搅拌，然后才能开始印制。这个搅拌的过程，父亲常常是赤着脚，一边用锄头、铁铲翻炒，一边用双脚不停地踩踏，无数次的循环反复之后，才会搅拌均匀，煤粉变成一堆小山头似的不稀不干的煤泥了，才能开始印制蜂窝煤。过去，父亲隔一小段时间就要印一次蜂窝煤，而父亲的双脚像裹了铁皮似的，踩踏得十分用力、用劲；要是在寒冷的冬天，脚被冻得冰冷，再踩着生硬的煤石块，一定很疼，但父亲从未喊过一声。父亲那双常常踩得乌黑的脚，总是让我记忆深刻，贫穷时候挨着冻，打着赤脚走南闯北，父亲的双脚之操劳比他的双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父亲的脚板，长得比较宽大，经久磨练，他的脚底已经磨出厚厚的一层硬皮，甚至长出来几粒“鸡眼”，走起路来，常常被硌得生疼，十分难受。况且，父亲的脾性粗烈，他是无法忍受任何不合脚的鞋子。
就这样，能够让父亲穿得称心的鞋子，几乎是少之又少。有一次，母亲上街，看到供销社里有卖军鞋，按照父亲穿的42号码，买了一双回家，试过之后的父亲觉得很满意，似乎有脾性的军鞋就像是与父亲很投缘的一位朋友。于是，父亲开始穿上军鞋，而且，这一穿，就穿了大半辈子。
当时，我们习惯把供销社售卖给老百姓穿的民品军鞋，称作“解放鞋”。鞋子表面是军绿色的帆布，布料十分紧致、坚韧，怎么撕扯都不会开裂。鞋底是有防滑底纹的橡胶底，所以新买回来的军鞋，总是有一股橡胶的味道。这种军鞋，造工设计十分简单，却十分结实耐用，要是没有干重活、走远路的话，一双军鞋是可以用上两三年的。而且军鞋价格比较便宜，真是价廉物美。尽管这种军鞋质量超好，但还是经不起父亲长年累月的干活、奔波的考验，还是容易磨损。特别是小脚趾的地方，会被磨穿，由刚开始的破一个小洞一直扩大，直到鞋底也磨得平平的，防滑的横条消失殆尽；特别是脚后跟的鞋底，就会开始破裂，接着就破成一个小洞，下雨的天气就开始浸水。
父亲仍然会在晴朗的天气继续穿破底了的旧军鞋。等到一双军鞋“面目全非”，破烂不堪，崭新的军绿色也渐渐退白，父亲才舍得宣告它的“退役”，而后母亲就会到供销社帮父亲再买一双新的军鞋。不知道父亲前前后后磨坏过多少双军鞋呢，算起来应该有很多双吧。
军鞋，兼是军品、民品。而作为民品的军鞋，则一直是由供销社“垄断式”售卖。记得小时候，我常常跟着母亲去供销社买布料、买军鞋。不用逛街，不用货比三家，直奔供销社，偌大的供销社，后面的墙壁上竖立着一块块布料，前排是比我那个时候的个头要高出好多的货柜。供销社里的职员养尊处优，处处流露着职业优越感。记得其中有一个老头子，戴着的老花镜快滑到鼻孔处，“居高临下”，侧目斜睥光临的顾客。母亲经常在买军鞋的时候跟这个老头子讨价还价，甚至一、二十年来，一如既往。因为觉得供销社的商品质量值得信赖，所以母亲总是很喜欢跑去供销社买商品。
解放鞋，有意思的是，虽然这个名字被叫了半个多世纪，但在解放军军需部门的有关正式文档资料中却找不到解放鞋这个词，这种军鞋的正式名称只有一个——布面胶鞋。无论是做工还是式样都很一般，尽管如此，简单实用的解放鞋，还是受到了乡亲们的青睐；无论是建筑工地上的工人，还是田间地头的农民，都喜欢军鞋。军鞋，也是老百姓生产劳动的功臣。
父亲那一辈的人，衣食住行，都十分简朴。他们，不仅见证着一个国家的建设成长，更有解放鞋一路相伴，直到2004年解放军总后勤部宣布解放鞋正式退役。
如今，市面上还可看见极少的解放鞋在售卖。父亲是个大老粗，干了一辈子的粗活重活。家里人也曾给父亲买过皮鞋，但他一点也不喜欢，他宁愿打赤脚。他就是很任性，只钟情于“解放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