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谷忠
话说回来,在三叔公焙制龙眼干的园顶走动,印象最深的是三叔公手上的老茧,两只手起绽的茧子起码有六、七个,一个个又粗又大。但正是那样的一双手,却能敏捷地抄起剪刀,剪下梗长仅有一毫米左右的龙眼粒,又以手捞沙,渗入鲜果中,左右拌搅,上下翻动,使果皮变得光滑溜圆;还以手细致地测温,在热烘烘的焙床上东测西量,使手心手背完全被粉尘和姜黄涂抹,像一块残破的烙饼;有时,长期摩挲的手甚至鼓起血泡hellip;hellip;那时我就不由想到:这世上的人,当他们品尝着甘甜的龙眼干时,有多少人懂得那制作过程中一长串繁复而艰辛的技艺?都说“兴化桂圆甲天下”,那外观圆润且富有营养的龙眼干,一粒粒,一袋袋,其实凝聚着像三叔公这样一代传统手工制作人多少淳朴的智慧和汗水。
时光的脚步匆匆。甲午年暮,我应约回乡采写龙眼干传统的制作技艺,再次见到了儿时的玩伴阿香,转眼大家都已添了斑白鬓发。聊了许久,话题还是集中在已近失传的正宗龙眼干焙制门道方面。在我的要求下,她又和我再次来到了园顶。此时的溪边园林,一片寂静。当年的草房和焙房早已不复再见,三叔公也在多年前离开他挚爱的土地,令人格外怀念。值得欣慰的是,溪畔仍栽种着一片新老交替、繁茂绿翠的龙眼林,午后的阳光穿不透浓密的叶子,只筛下缕缕半透明、半淡紫的薄光,轻灵如纱,恬淡如烟。我们在林中走动着,话语仍离不开三叔公。阿香说她祖父一生辛劳,专心技艺,诚恳待人,尊天守地,三乡五邻的人都敬重他。陡然间,我们还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脚下只有沾泥,手上才有事做。”这朴实的话中深藏的含义,是多么叫人深思。
再次打开有关龙眼干传统制作工艺的话题,阿香脸上似浮出一丝苦笑。她说:“现在不比从前了,不少人用工业化的生产方式制作龙眼干,虽然解决了市场需求,但你也知道,龙眼干的精品出在手工定制啊,用你们作家的话讲,那是一种有情感、有心思、有温度的制作方法呢!”我点点头,眼前不禁又浮现了当年三叔公焙制龙眼干的情景——
剪果:暑天时,摘下充分成熟的龙眼,用特制的弧形果剪,把果粒从果穗上挑剪下来,每一粒的留梗长度只在一毫米左右,分拣装入竹筐。
浸水:将装着龙眼的竹箩放在流水中浸泡洗尘,约一刻钟后把竹箩提起,小心轻放地上。
摇笼:把洗净之果倒入特制的摇笼(全部是竹编,两头肚大,中间腰小),每笼装果七八十斤即可,再掺入半斤细沙,4两姜黄,把摇笼架在木架上,由三叔公和另一人各抓住两边摇柄,开始上下左右对摇,使果实在笼中翻滚摩擦。约一个钟头,见果壳渐变棕色即停。此种方法也叫沙摇,能使果皮变得光滑圆润,便于焙干。
烘焙:把摇过的龙眼果倒在焙坑上,用板条分隔,分上、中、下三层。三叔公一声令下,焙坑下开始点火,燃料以木炭为主,或用龙眼树干辅助。火势全凭眼睛细察,温度须以双手测试。烘焙8小时后,把干果翻动一次,之后再添火,烘烤5小时左右,闻香味浓淡适度,摇果核响声轻重,才适时起焙。
再焙:待起焙龙眼干全部变凉之后,重新倒入焙坑再次焙烤12小时,再起焙。此时剖开果壳,见果肉均呈栗褐色,尝之,香甜可口。
整个过程,约需三天。这三天内,五、六个人轮班值守,但三叔公每隔二小时左右都得入房观察,检查火候,手测温度,闻嗅果味,时时不敢掉以轻心。这期间,火势腾挪的声音,果壳碰撞的微响,烟与姜黄的气味,糅合着,飘散着,四周似也氤氲着白色的雾气,显出了几分迷蒙和神秘。直到龙眼干装入一个个木箱运出时,所有的人,脸上才会露出灿烂的笑容hellip;hellip;
想到这时,恰好溪边有一阵凉风吹过,一下子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阿香笑着对我说:“你怎么啦?想起过去了?”我叹了口气,说:“是啊,我在想着三叔公当年焙制龙眼干的情景,一晃多年了,时间过得太快了!”
是啊,岁月流转,但总有一些人、一些事令我们依旧萦怀。只是眼前这一片果林里,倒显得格外静谧和淡定,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