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劲松
童年记忆里,不到二里长的黄石旧街上,开有两间打铁店,其中一间与我外婆家不远。店面不大的铺子里,地上摆满各种铁件,有耕田用的锄头、钉耙,也有盖房子用的瓦刀、蚂蝗钉,以及火钳、菜刀等灶间用具。每天上学路过,我总会看到铁店里的师徒俩光着上身,淌着汗水,抡起沉重的大锤一上一下锻打烧得通红的铁件,传出的阵阵“叮当”响,似乎在诉说着打铁匠的无尽辛酸。
有句老话叫做“打铁先要自身强”,这话讲得在理,没有一定的体力根本举不起数十斤重的铁锤。当徒弟把炉子边的风箱拉得呼呼作响,炉火也就烧得越旺,直把炉火中的铁件烧得通红,这时看准火候的师傅就会麻利地用火钳夹出铁件放在铁砧上,抡着锤子和徒弟一来一去轮番捶打,这叫“趁热打铁”。等到铁件冷却后,再夹起放回炉子烧炼,这样经过反复多次烧炼锻打后,铁件渐渐打造出所要的农具形状时,师傅就会夹起铁件往冷水里一放,“嗤”的一声,随着水中飘起一缕白烟,一件铁器就算加工完成,这道工序叫做“淬火”,铁件经过淬火处理后,就成坚硬的钢。看过打铁全过程,就会让人明白什么叫做“千锤百炼成钢”。小时候出于好奇,路过打铁铺总会走进店铺里观看,但每次都会被肩上披着破毛巾的师傅呵斥道,快走开,小心烫着!
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小镇掀起旧街改造浪潮,打铁店随之淡出人们视线。但是当年打铁店的情景始终烙在我的儿时印记中。有一年寒冬腊月,我路过市郊梅花亭,忽然听到一阵“叮当”敲打声,循声寻去,原来就在梅亭桥头大榕树下,居然藏着一间打铁铺。和旧时打铁店不一样的是,这只是个简易搭盖的铺子,店里没有徒弟,只有一位中年师傅正和妻子合力打造农具。趁着师傅送铁件回炉焙烧的片刻,我和老人套起近乎,问他为什么不收个徒弟?师傅苦笑着说,没办法,招不到“后生仔”呢。是呀,师傅说得对,如今随便都能找个轻松的活儿干,谁还愿意学这苦手艺?想不到就这简易搭盖的打铁铺也不长久,多年后随着文献东路的东扩,打铁铺“消失”了。后来听当地村民说,打铁店搬走了,搬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梅花亭的打铁店,你在哪里?
有一天,在挂满红灯的后街发现一家铁件铺,熟悉的锄头叶、十字镐、四齿耙,顿时引起我极大兴趣。上前一问,铁件产地在哪里?店主说,就在阔口附近的下黄村。得到确切地址后,第二天马上驱车来到下黄村,在经过一番打听后,终于在一片旧村落里找到打铁店。
令我想不到的是,这家下黄村的打铁铺,居然是十多年前从梅花亭搬迁过来的。当年的打铁匠已是花甲老人,老师傅早已记不起当年与我在梅花亭的邂逅,见我忙着拍照,一直摇手说别照啦。简陋的作坊里,原先用来锻打铁器的砧台不见了,代替的是电动空气锤。连炉子边的大风箱,也换成电动鼓风机。都说机械化解放生产力,这话半句不假,老师傅用上空气锤后,再也用不着抡大锤,而是轻松站在机器前,夹着烧红的铁件任由气锤“嘭嘭”锻打。就在这时,一位抱着钢钎的工地小青年,上门加工钢钎来,老人二话不说,接过钢钎一根根送进炉子焙烧,又一根根夹出放在空气锤下锻打,直把钢钎末端锻打得冒尖尖。我算了下,加工这八根钢钎,老人用了不到半个钟头就完成,每根钢钎仅收加工费四元钱。
趁着老师傅休息片刻,我向他了解起打铁店历史。原来这是一家祖传了四代的打铁店,先祖在莆田沿海打铁,后迁来郊区营生,梅花亭拆建后搬到下黄亲戚家继续打铁。生产原料有铁板、焦炭等,铁板从涵江进货。因为他的手艺精,打出来的铁件质量好,在莆田享有很高声誉,吸引了来自沿海及山区的顾客上门收购。他说过去生意还好做,如今不行了,这是因为耕地年年减少,种田用的农具需求跟着减少;而用于农村建筑的工件,如钢钎、蚂蝗钉等,同样由于村建的限制,销售量相应下降。尽管打铁行业前景不妙,老师傅依然执着守着本行,他说在所有行业里,就属打铁最艰苦。古话讲:“天下三样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旧时还有“后生仔”拜师学艺,现在就不行了,随便进厂打工一个月都能赚上个三、四千,谁还愿意干这又脏又累的苦活。他的儿子很争气,有一个还念上大学,子承父业已不可能。这位自十几岁开始学打铁,至今从艺四十多年的老师傅,深忧打铁手艺后继无人。
打铁是我国劳动人民代代相传下来的一门技艺,铁匠们用千锤百炼打造出的农铁具,耕耘了千百年的农田,从而推动中华历史的发展。面对铁匠行业后继无人现实,如何不让传承了千百年的铁匠业在我们这一代消失,已成迫切解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