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劲松
在过去的农村生产队,为防止畜生糟蹋薯蔓和防备贼人偷挖地瓜,队里常会派人上山搭寮看守,用来守寮的草房叫寮厝,看护者也就称作守寮人。
寮厝的搭建很简单,将两根粗木棍末端绑紧叉开,斜着插进地皮尺把深,然后在两组叉开的木棍之间架上一根长木棍作为横梁,披上薄膜绑好稻草,四周再压上几块大石头,这寮就算搭成。寮厝面积很小,刚够摆张竹榻。守寮对我来说挺神秘,一直想去体验。有一天机会来了,原来的守寮人被队长临时叫去县里拉化肥,就派我顶上守寮岗位,说好天黑后有人替换我回家。
第一次守寮,望着寮前一大片爬满绿油油藤蔓的甘薯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油然而生。草寮附近有口池塘,池边长满青青芦苇,倒映在水面上把一潭清水染成一片墨绿。池水平时不多,只有渠道放水的时候,塘里才会蓄满水。听老人说,池里曾经淹死过落水者,这让本来就是荒坟野地的山坡多了几分阴气。不远处两三头老牛在山坡下悠哉吃草,头戴破笠的放牛娃懒洋洋躺在草坪上晒太阳,还不时往草寮这边贼望。娃的意图很清楚,守寮人一旦离开,或是贪睡忘了出来巡查,就会很快把老牛赶进薯地偷吃薯藤。
守寮很寂寞,为消磨时间我带了本《聊斋》,这在当时绝对是禁书,我是磨破了嘴皮才从一个同学那借来,说好一天后归还。那天气候非常炎热,躲在草寮内闷得慌,于是捧起《聊斋》走出草寮,靠着池边一棵柿子树下认真看起书。蒲公笔下动人的狐女故事,居然把我迷得如痴如醉,以致赖在时光隧道里流连忘返。忽然,“扑通”一声水响,把沉迷书中的我惊醒,赶紧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难道真的遇见鬼狐?平时听老人哄小孩说,别去水边玩,水底有水怪。我很想知道这池中到底藏的是水怪,还是狐女?好奇心驱使我躲进池边灌木丛里设伏起来。过了好一阵子,终于听到“扑通”一声,这下看得真切,是芦苇丛中一只巴掌大的青蛙跳进水中发出声响。我期待狐女出现,却让青蛙王子无意搅黄。话说这种长在池塘里的青蛙,莆田方言叫做“水鸡”,市场上常有农民提着绑成一串的水鸡叫卖,价格不菲,宰杀清炖后味道异常鲜美。深潭里的水鸡这么多,让我萌生捕捉念头。
到了晌午时刻,毒辣辣的太阳把地皮晒得直冒烟,山坡下的放牛娃早已回家吃饭。我那不争气的肚皮也开始“咕咕”叫响,催我赶快吃午餐。午饭是早上带来的,把装上饭的饭罐用破棉袄裹住保温,打开时还冒着热气。正当我用餐之际,忽闻寮外一声喊叫:“有人偷红薯啦!”我一听放下饭罐,操起扁担直奔寮外,却什么都没有。正在疑惑之际,身后被人袭了一拳,回头一看,原来是借书给我看的同学,手里拿着两个还沾着新鲜泥巴的红薯,冲我扮鬼脸说,哥们,找你烤地瓜来了!我愣了下说,这不行,你怎能偷挖红薯?同学说,满山坡的红薯,谁又稀罕少了两个?拗不过同学的死缠烂打,便和他来到低洼处挖个坑,捡了些干枯树枝点上火,放上红薯不断翻动烧烤,待到红薯烤得差不多时,再把周边烤热的泥土盖在红薯上,这叫焖地瓜,待会儿扒开泥土取出红薯时,那个香喷喷的烤薯味,简直把人馋得直流口水。同学很有反侦查能力,美美饱餐一顿后,取来新鲜泥巴把土坑填平,再踩上压实,看不出破绽后,才放心地下山回家去。当年烤红薯糗事,后来自觉有点监守自盗,因此负疚好久。
午后的山坡上一丝风都没有,天气越来越闷热。连池塘边的青蛙也热得受不住,王子带头“呱”的一声鸣叫,便引得深藏不见的蛙们纷纷争鸣不休,“呱,呱,呱!”蛙声一片。蛙鸣是预示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果然到了下午四点多,远处传来阵阵雷响,钻出草寮一看,哇!黑压压的乌云从西北天空铺天盖地而来,那阵势似乎要把兴化平原全淹没。伴着一道闪电划破天空,轰然炸响的惊雷把大地震得颤抖不止。远眺城区,平日里清晰可见的凤凰山开始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倾盆大雨中。随着乌云不断逼来,暴风一阵紧似一阵,原来呱呱叫的青蛙们也哑然无声,这正应了那句莆田谚语——“幺咩遇到北风憋搞”(方言谐音),“幺咩”即青蛙,“憋搞”就是叫不响。这话直译过来就是,青蛙遇到北风不叫。
莆田人习惯把雷暴叫做“西北雨”,这是因为夏季里的雷雨总是从西北方向奔来。这西北雨还有个特点,从山区卷来的雷雨很少越过阔口桥。这确有其事,那天气势汹汹的雷暴雨,过了阔口就慢慢减弱,到黄石这边只是稀拉拉落点小雨。不管怎么说,这雨还是给红薯送来一点甘露,吹来凉爽。日薄西山的时候,雨终于停住,天空那边,飞起一道绚丽彩虹,把远处城区上空映照得多彩多姿。
一天的守寮即将过去。在渐渐暗淡下去的天色中,我盼望着守寮人快点来替换。直到夜幕完全笼罩大地,还是等不来换守人。忽然,不远处出现一对闪闪绿光在黑暗中移动,是《聊斋》中的狐女提灯?还是野坟岗上飘动的鬼火? “是谁?”我斗胆大喝一声,那绿光霎时不见。直到守寮人来替换,闪闪绿光再也没出现。
四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昔日栽满红薯的山坡早已开发为黄石工业园区,旧时搭建的草寮也不见踪影,但是当年守寮一日的旧事,却永远留在我的美好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