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墨
最爱每每回乡探亲,我除了接待亲友,陪母亲的时间最多,谈得也最亲热,就为这,父亲都有点嫉妒了。
我自然不知道,来这世界报到时自己的模样。母亲夸饰,小得像一只“红老鼠”。但我清楚地记得,5周岁挤进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是班上最瘦小的一个。说来见笑,每天上下午,母亲都要来一次学校,躲在教室旁的一棵大树下给我喂奶。那些年份,乡下经常闹荒,家里拿不出其它营养品,尽管母亲自己累得脸黄肌瘦,却不忍心对我隔奶。
稍大之后,倔强的我,没少给母亲惹麻烦。有一回,大姓人家的一个孩子又拿我欺负,我反抗,慌乱之中,一脚踢中了他的下身,他当即用手捂着蹲在地上。我吓得撒腿就跑,刚跑到家,那孩子随即赶到,手里高举着一块砖头。我藏在母亲身后,他砸不到我,便要砸我家的水缸。母亲见状,连忙拦阻。当母亲知道了事情原委,马上喝令我向他道歉。母亲气得哭了,使劲拧我:“你怎么没轻重!今后不可以做伤害别人的事,听见了没有?”送走了那孩子,母亲抹了抹眼泪,又对我说:“买一口水缸要花不少钱。为了这个家,你爸爸每天从鸡叫忙到鬼叫,看他身上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吗?你这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呢!”
听了母亲这番话,我难过得低下了头。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闯过祸。当我考上大学,提着母亲给我准备的行李,走在上海邯郸路的柏油马路上,我就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母亲。
母亲关心我小学的同班同学。从我嘴里得知哪个感冒了,她就上山采来新鲜草药给他家里送去。我的同桌母亲生病住院,母亲就让我把他带回家。当时粮食紧,锅子里的粥稀得可以照镜子,母亲总是捞稠的招待他,还单独为他煎了荷包蛋。母亲没什么文化,但她所做的,正合了“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典训。
母亲不仅善良,而且心灵手巧。童年,最让我骄傲的是母亲为我做的“虎头鞋”。那彩线绣出的虎头,眼睛鼓圆鼓圆的,胡须长长的,让邻居的孩子们看得爱不释眼,以致对自己的母亲哭着闹着,也要穿这个鞋。缠不过,她们只好请我母亲帮忙。母亲白天在田里,晚上在灯下,连续好几天,熬红了眼睛,才换来了邻居孩子们的欢笑。
解放后,许多新式的东西传到了乡下。有钱人家的孩子穿上了机缝的西裤,两边各有一个插袋,可以放手绢,或者其它物品,我非常羡慕。母亲看在眼里,卖掉了鸡蛋,剪回一块蓝布,边做边琢磨,一针一线缝成了一条西裤。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穿西裤,而且赶在六一儿童节那天,乐得我心一直往外飞,在家里怎么也呆不住。
我长大了,工作了,母亲却老了。那是十余年前的事了,母亲岁攀古稀,我从上海“一定好”定做了一个大蛋糕,带上儿子,赶回莆田给她老人家做寿。母亲很高兴,说毕竟是上海货,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hellip;hellip;母亲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交给我的儿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只精致的手表。买表的钱,是父母从我寄去的赡养费中抠出来的!此时此刻,我喉咙直哽得说不出话来,儿子则紧紧地搂住了奶奶。
在母亲跟前,孩子再大还是孩子。母亲的手在我头上摸个不停,还给我找白发,边找边说:“lsquo;红老鼠rsquo;也有白头发了,难怪我要老。人啊,一代盼一代哦hellip;hellip;你能为众人做事,我高兴,没有白辛苦。”
回沪前夕,母亲很认真地对我说:“蛋糕盒子这么大这么好看,值一些钱的,带到上海去退掉hellip;hellip;”我不由一愣。望着她有点佝偻的背,想到她一辈子勤俭,一辈子付出,即便现在,有点好吃的还要反复推让,我心中交集百感。
感恩之余,想起一位当市长的朋友。爱国爱民必然爱父母。但凡他在家,每天早晨都要为母亲梳头。就凭这点,真应该评他为干部中的模范。他廉洁勤政,不就是在为祖国母亲“梳头”吗?
家山迢迢,春去秋来。母亲的满头白发,始终在游子仰视的精神高地上飘荡。母亲,您才是我的最爱,永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