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生
老街上许多老店,是不少响当当的老字号——如南通京果店、恒和苏广店、双福寿中药铺、魏德明的桂元三学士hellip;hellip;,他们信誉卓著,注重商德,老少无欺,生意兴旺。涵头一度商贸云集,有“小上海”之称。老街的商业也就更为繁荣起来了。
最热闹是在宫口河桥边的电影院,那时电影票也超便宜,只有1毛2分钱。每到晚上,电影院门前是人头攒动,看电影的人天天晚上把电影院广场挤满了,看电影是当时老百姓最奢侈的事情。老街上的小孩不用买票,随便拉上哪个熟人的手,就可以进去看,于是看完一遍又一遍。那个时候,电影院立体柜窗前五颜十色的海报和那些看完电影后的人津津乐道影片的精彩,比现在的广告还顶用,让没看过的人们心里直痒痒,千方百计地去弄电影票。一些人找熟人“走后门”弄到电影票。而送电影票又成为年轻人谈恋爱最有效的方法,当时看电影不知成就了多少姻缘。夏天,从河道吹来的凉风阵阵,最后一场电影散场,在河岸边或桥上乘凉的大人还没有离去。
那年头流行看小人书,只要听说老街上哪个小孩家买了小人书,老街上小伙伴们总会不约而同聚到他家一起看。老街上也有几家小人书出租摊,租看小人书,1分钱1本。每天下午,书摊的小板凳都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虽然汗流浃背,也看得津津有味。
我还记得,夏秋之夜,街头三角埕时不时有设座说书,说书者一张桌子、一把扇子、一块惊堂木就是全部道具,说到紧张处不免手舞足蹈,加上声调表情,简直就像表演,引人入胜,街头巷尾空旷地带,经常搭棚演戏,更是热闹。重要的节庆,老街的街头巷尾或有文艺演出、或有露天电影,人山人海,堵得老街人都过不去了。
那时老街上没什么车辆往来,一年之中,只有老街上物资仓库、中药收购店偶尔装卸几次货物外,顶多是有钱人和个别单位的自行车不时穿梭而过。夏天午后的老街,太阳渐渐西下,喧嚣的老街也渐渐静下来,家家户户端出一盆水,在店门前泼了几遍。等天黑,天气渐渐凉了,所有人家竹床、小桌小椅抬到店前,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男人端着粗糙的海碗盛着地瓜粥在自家门口,或坐或蹲或站地吃着,小孩们则干脆坐店面前青条石上呼呼地吞食着稀粥类的食物。
左邻右舍一边吃着饭菜,一边聊开老街一天里发生的事。住在老街上的人家虽然不富,但也没有太穷,家家户户吃东西不用互相攀比。那时候海鲜河鲜非常便宜,潮水好的时候,又鲜又实的螃蟹鱼虾满街都是。那时老街上很多家里吃的菜不是青菜,大多是海鲜。老街上打铁人家,汉子们常在劳累后的夜晚围成一团,打开一瓶廉价的土烧米酒,就着杂鱼腌菜喝起酒来,相互间聊聊过去日子的琐事,嬉笑着谁家的惧内、谁家孩子出息,快到午夜才散去。老街里一位乌发齐腰的邻家大姐姐,经常袅娜娉婷地从街上摇曳而过,背上总沾满了许多痴痴的目光。
吃过晚饭后,街边乘凉的人们摇着蒲扇,多半是围在一起听老人讲古论道hellip;hellip;爱听故事的小孩也跟上大人津津有味地听着故事,迷迷糊糊睡着了,连什么时候被大人抱回家都不知道。调皮的孩子们一群一伙,肆无忌惮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嬉闹游戏,发出阵阵尖叫。跳皮筋、踢毪子、滚铁环、捉迷藏、玩老鹰捉小鸡hellip;hellip;尤其是捉迷藏,大街小巷、你家我屋,处处都是藏身的好地方。没有事做的大人们也往往聚过来看热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收拾好碗筷、做完家务的女人再次出来,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聊天就没完没了。老人执孙辈之小手,施施然逶迤街间,告诉他祖辈在老街上的故事。傍晚,街上有大人或小孩左摇右摆踩着租来的二八脚踏车,带着手脚摔伤的乌青,龇牙咧嘴而又义无反顾地学骑着。
老街的店铺很晚才打烊,人们很方便购买到各种日常生活用品。夜深了,还有许多人不肯回屋,躺在竹床上乘凉,比现在空调可惬意多了。市顶街头炝粉、泗粉、扁食米粉等小吃,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清晨四、五点,老街上就有“米思盘舍龟”、碗糕、油条、卖菜、卖豆腐等各种叫卖的吆喝声。
老街上邻里之间不设防,串门很方便,平日里有什么事,邻里也能相互照看着;特别是过年过节,家家户户都在炒菜,菜香味飘出来,让平时不见油荤的“小馋猫”们馋涎欲滴;家里做了好吃的东西,相互招呼到家中品尝,或端去一些让他家的大人小孩尝点。横街头“橄榄镇”、桥边的“橄榄添”摊上的二分钱一串的姜母橄榄、一分钱的杨桃片,便是小孩们心里最惦记的零食。每每经过橫街头,那些清香扑鼻的“蚮猴”、“蛏熘”“杂汤”、“炝粉”,总是让走过的路人口水荡漾。“蚮猴兴”、“车丸森”、“豆浆裕”等小吃店摊,荤素兼备,其特色是“鲜、快、廉”。有“五鼎齐沸”之称。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老街开有很多老店,老板的孩子刚长嘴毛,就学会做生意。在单位上班的、或在外做工人家的孩子也早早就懂事理家了,荔枝、龙眼上市了,他们就走街串巷捡核子,回去晒干后拿去收购,下学期学费就有着落;稻收季节,老街上的小孩挎着篮子,跟着大人们去捡稻穗,几天下来,也能捡到十来斤稻粒。那时,父亲常年在外工作,工资微薄,家庭数遭磨难。上要敬公婆,下要抚养5个孩子,生活的重担压弯了母亲的腰。勤劳的母亲白天在店里忙碌,下班后再做手工、纺纱、开荒种菜等,用她瘦弱的身躯撑起这个家。才十岁多点的我,耳濡目染,在家门口卖过茶水、在家里开过出租小人书的摊子,跟母亲到过公路边开荒种菜;和姐姐担过货物上船;做过糊盒子、纸袋等手工活hellip;hellip;赚些小钱帮贴家庭。
逢着当地的节庆,老街上又是另一番欢腾的景象,每家店门口一例挂着的大红灯笼、插上一杠五星红旗。过年时,小孩们满街上疯跑,袋里装着压岁钱,嘴里塞满零食,手里炫耀着新买的玩具,呼啸着走街串户,兴奋不已。小街上还出过不少当代的名人,我家隔壁一位大哥画得非常好,后来成了名家,还是某大学画院院长、省美协主席了。听说老街上还出了不少政界、军界的名人hellip;hellip;
大约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涵江老镇城区改造中,我家那三层的楼房和老街上楼房一样被拆掉了。有一天,开来一部大型推土机,跟随着大量戴着钢盔的人,开始轰鸣,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大的声音。一下子,老街上的楼房没了,二三年后,老街变成了一幢幢七层的钢筋水泥楼房,要上交二十四万元钱才能分房,当时二十多万元是很多钱,四兄弟东凑西借弄来后上交给拆迁办,才抓阉排号分到一坎店面和一套100多平方的套房。
几十年过去了,昔日的老街,由于城区改建,已是面目全非,老街变了样。那老旧二三层的木板店铺、蹲在路边吆喝的小贩、挑着担子的特色小吃、路边嬉闹游戏的孩童、街上做手工艺的老人家,所有的都只在记忆里浮动hellip;hellip;而宫口河仍在静静流淌,多少光阴的故事,或喜或悲,或短暂或绵久,都默默包藏在它忧伤而宽长的河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