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中林
晚稻又收割了,你怎么知道呢?我困惑地问着母亲。长期生活在城里,早已经忘记了春种秋收了。
这还不简单吗?问一问你大姨不就知道了。
这个母亲真的是闲不住啊。现在不愁吃不愁穿,还有什么必要到水稻田里遭罪呢?
“一粥一饭来之不易,这还要我来教育你呀?做人都忘了本了。”我的话还没有出口,心思就被母亲看透了。
小时候,村里不种水稻,只能种些旱地作物。等到秋收的时候,母亲就带着我们兄妹去田里拾稻穗。那时候,每家的生活都艰难,收割的也细致,遗漏下来的不多,只有一些零星的遗落在田间。我们系着围裙,从这块田跑向那块田,就像探宝一样,不愿意遗漏哪怕一穗两穗的稻子。有时看到被割碎的稻穗,我们也会从泥里抠出来,小心地捋进围裙里。
因为离家有十多里地,想要吃饭是不可能了。中午的时候,跑累了,我们就坐在排灌渠上,掏出围裙里的冷馒头就啃。没有水,我们就用玻璃杯舀着沟渠里的水喝。那时,农药、化肥用得少,虽然我们经常喝生水,但是却从来没有闹过肚子——这应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就这样,忙上一天,我们能拾到十来斤黄灿灿的稻谷。一个秋收下来,我们也能拾到两三百斤稻子。这对于我们家来说,是一笔小小的财富。
对于母亲这样的做法,父亲是反对的。那时,父亲在广播站上班,家里也有五、六亩的田地,生活还是过得去的。
“你要去自己去,不要拉着孩子。他们还小,经不起日晒雨淋。饿一顿饱一顿,对孩子的胃也不好。”
“我们都是从苦难中走来的,受些磨练对他们成长有好处。吃了这份苦,他们就知道生活的艰难,自然就懂得了惜物节俭。这些道理,我们说上一百遍,不如他们的一次体验。”
我们第一次去拾稻穗的时候,是对母亲心生埋怨的。但是,回到家,吃上香喷喷的新米饭,那种滋味确实不是寻常时候能够比拟的——也许这就是劳动的快乐吧。
上了初中之后,功课紧了,就再也没有拾过稻穗了,但是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去拾稻穗。每当母亲出门,父亲总会埋怨:“家里也不缺你捡的那一点稻穗,你何苦还要跑去拾稻穗。”母亲总是笑笑:“习惯了,看见稻穗落在田里,白白地烂掉,怪可惜的。”
母亲每年都能拾到几十斤稻子,但是因为村里没有了碾米机,都只能填进鸡鸭的肚子。“你这稻穗拾得真不值,我们连新米味都闻不到。”“怎么闻不到呢?那鸡下的红火火的蛋都到了谁的肚子里。”
望着母亲,我忽然发现自己真的被岁月的风尘遮住了眼睛。我的眼前忽然闪现出米勒的《拾穗者》——它多像昨天母亲带着我拾稻穗的一幕,那样安静,那样庄重。
“妈妈,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恳求着母亲。
“嗯,这才是我的儿子。”母亲望了望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