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智凡
西洪米粉,草古腐竹。
乡里的这种米粉,有别于全国各地的那种粗硬粉丝,米粉用大米制作,细长如丝,洁白,口感甚软,可炒,可烫煮,可清食,可配上佐料味道。作为一种民间的速食方便食品,米粉可称得上是性格极好。
最让人回味无穷的吃法,是用滚烫的豆浆直接煮米粉吃。没有任何的添加成分,汤是洁白的,米粉是洁白的,吃上热气腾腾的豆浆米粉,满嘴的豆香,已经胜过任何味道。每一次要有什么节日,家里的女人都要开始张罗着做豆腐、油豆腐,从一颗颗小黄豆开始,浸泡、磨豆、析豆浆hellip;hellip;一道道工序忙完,一个晌午就过去了。此刻大伙儿都忙得有点累了,饥饿感也随之而来。于是,刚出炉的豆浆就是充饥佳品了。舀一碗豆浆,当开水喝,或者迅速找来一些储备在家的米粉,直接在豆浆里烫煮一会儿,即可食用。看着一晌午的功夫顷刻间化为可饮可食的成果,大家喜上眉梢,吃得喜滋滋的,疲惫感一扫而光。
我们小孩子经过迫切的等待,在这一时候终于尝到豆浆米粉,一个个馋猫似的,一口接着一口地吃,一碗豆浆米粉顷刻下肚。长大后我也曾去尝过一家十分有名的豆浆炒米粉,加了葱、酱油、鸡精、煎蛋,五味杂陈的味道变得像一个化了妆的大魔头似的。尽管网络上大家对莆田这一名小吃好评如潮,但是我却觉得难吃得咽不下去,所以,我还是喜欢简简单单的豆浆米粉,清一色洁白,犹如一位超凡脱俗的天仙美少女,气质高雅、纯净。
某个艳阳天的周末回到家里,看到邻居家在大埕地上晒米粉。那天的天气极好,生产出来的米粉正是需要这种天气来晒干。一排排的竹屏鳞次栉比,斜靠在竹竿架子上,上面铺满了一方方大大小小相似、横竖排列都极为整齐的米粉。欣喜的是,邻居家这么多年来,还保留着传统手工制作米粉的手艺并坚持到今天,于是跟邻居订了一些米粉。等到下午太阳下山,正要去取米粉的时候,被告知米粉已经被哄抢光了。因为我没有放定金,所以只能等下次了。正值农历八月份,过中秋、“送秋”,都少不了米粉扮演的角色,每年的这个时候米粉特别畅销,特别是这种家庭小作坊的手工米粉,脱销是常有的事情。于是我只好预订下一批生产的米粉了。生意好固然让邻居高兴,但是,在美味的背后,在生意兴隆的背后,那种辛酸是莫可名状的。乡里的家庭小作坊,曾经不是做腐竹,就是从事米粉加工。父辈们筚路蓝缕,就是从腐竹、米粉开始白手起家。很郁闷的是,做腐竹、做米粉是同样的繁琐、辛苦,忙不完的活儿接踵而来似的,大多是凌晨一两点、两三点。在别人香香甜甜、暖暖和和的梦乡里,做腐竹、做米粉的人家就要开始起床,起早贪黑地干活,昏黄的灯光亮起来,机器运转起来hellip;hellip;大人们没有谋生的技能,只能靠这种工作了。但是对很多家庭小作坊的小孩子而言,那就只能跟着一块儿受苦了。在夏季早起还好,在冬季早起,那可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不要说困,就是寒冷也经受不住啊。但是,父母就是使劲地捏着你的屁股肉,看你起来还是不起来。被逼无奈,被折腾得大冬天都不能好好睡觉,只能起床,迷迷糊糊干活去。所以,这种辛酸我是深知、熟稔的hellip;hellip;
加工好的米粉,要经过大太阳的晾晒。一方方米粉铺在竹屏上,乡里的男人总是在后脑袋处垫一块毛巾这类软软的东西,然后把竹屏一张张顶在头上,搬去埕地、田垄,或者任何适合晾晒的地方。于是,一方方晾晒的米粉,就变成一道洁白的风景了。晾晒米粉用的是竹屏,用竹编成的。记得小时候,每逢宫庙里唱戏,每一尊菩萨前的香炉里总是燃香不断,上面的香燃尽了,末了还会剩下一截一只手那么长的小竹枝,小竹枝为了喜庆也被染得红红的。我们在宫庙里闲暇无聊就去收集一大把燃剩下的小竹枝,收集一大捆了,找一块泥地,就开始编竹屏。三根插进泥土里,一根正着夹在中间,一根反着夹在中间,如此反复,它们兀自地就相互夹紧了,接着一根根从下到上垒起来,竟然能弄成一张挺大的竹屏了。我们称之为“搭米粉屏”。玩伴们还会相互竞赛,看谁的竹屏搭得最高。玩过之后,我们的双手也被竹枝上的红色染红了hellip;hellip;
米粉晾晒完毕。收回家还需要进行最后一道工序,那就是给米粉捆上“腰带”。所谓的“腰带”,就是田野里收成回来的稻草经过晒干,然后洗干净,再利用来捆米粉。两瓣米粉面对着捆成一饼,似乎用干稻草捆起来的米粉,才算是正宗的乡土米粉。现在这种习惯依然保留着。也正因为如此,村里如今仍然流传着一个猜谜:“四角四角方,用草捆腰方?”谜底便是米粉。
每年家中的中秋宴,或者大年三十晚上的围炉饭,必不可少的一道主食,便是炒米粉。性格极好的米粉,又似乎与一切佐料都可以很融洽地相处,美味协调得就像是一场愉悦的盛会氛围。母亲总是会把海蛎、猪肉、青菜、香菇、虾干等等都添加进去,在油锅里微微油炸一下香菇,激发出其中的香味,然后加入汤底和调料,等到炉火纯青,放进米粉烫煮一会儿,便会唤来我们三兄妹打帮手,一个拿着汤盆,一个拿着锅铲拦住米粉,母亲用两块布拿着铁锅滚烫的两只“耳朵”,大家配合着把汤都盛出来。然后母亲就会阔气地多加入几勺香喷喷的花生油,开始用热火不停地翻炒米粉,直到一盘美味臻至成熟。
以前有一段时间,我们兄妹都离家外出,打工的打工,求学的求学,难得回家一趟,母亲总是会不嫌弃繁琐地为我们做一道炒米粉。有时候我心里在想,外出的子女可能对味道的要求都变了,只有母亲的心里,还是执拗地认为我们依然很嗜好她做的炒米粉,所以每次说要炒米粉给我们吃的时候,母亲总是满怀的激动、盛情。长大的子女们或许都在渐变了,只有母爱还在深情地一如既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