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
在莆仙这片古老的乡土上,过冬至节俗称过小年,是仅次于过大年的民俗大节。不管父老乡亲走遍天涯海角,只要一提起过冬至,脑海里总会翻腾起那些白花花的丸仔,心湖里也总会荡起一圈圈涟漪,涌现出冬至晚那合家围桌搓丸仔的温馨情景。
冬至节照例在公历12月22日,而儿时过节搓丸仔的筹备工作,却提前一星期便已开始。那时市井乡村,家家户户都忙碌开了,浸糯米的浸糯米,舂碓儿的舂碓儿,筛齑粉的筛齑粉;从清晨到深夜,里巷村头都可听到“嘭、嘭、嘭”的舂碓声。祖上遗下的石碓儿不多,一般是十几家合用一个,于是左邻右舍的娘姨们一边排队轮班甚至点着灯儿来舂碓筛齑,一边吱吱喳喳嘻嘻哈哈说些鸡鸭抢食、猫狗打架的邻里趣事,逗得大伙儿心里乐滋滋的。有些毛手毛脚的还沾了满头满脸齑粉,活脱脱就像戏台上的白毛女。
最激动人心的是冬至晚。循古例,老奶奶们都要在厅堂中点亮大灯笼,抹干净八仙桌,摆上准备好的板糖、红柑、板姜和“三春”(剪贴有一对胖小子的纸扎喜花)。勤快能干的媳妇早已系上围裙,捋起手袖,用托盘把反复揉匀的齑团端放桌上。于是洗净双手的一家子就团团围住桌子,拧齑团搓起丸仔来。正如儿歌中唱的:“搓汤圆,搓汤圆,搓得汤圆圆又圆hellip;hellip;”搓丸仔虽然容易,也得讲究技巧。把不规则的齑团放在两手掌中平衡地轻轻用力,顺时针搓动几圈,于是一颗圆溜溜的丸仔就搓成了,放入红漆托盘,白生生地逗人喜爱。
以哲学家的眼光来看,搓丸仔也可以搓出一家子的不同性格:饱经风霜的老奶奶慢条斯理,搓的丸仔就像八月里剥了皮的一串龙眼;当家的男人粗手粗脚惯了,搓出的丸仔又大又粗憨头憨脑像张飞;媳妇心灵手巧,搓出的丸仔八面玲珑,又均匀又好看;小孙子淘气顽皮心不静,搓的丸仔有的像双头尖的橄榄,有的像扁嘴的鸭头,有的像歪戴的济公帽hellip;hellip;
搓丸仔,不仅仅是搓冬至早的吃食,还搓出了市井乡村黎民百姓的和气亲情,搓出莆仙子民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于是“搓”就比“吃”显得情趣盎然,韵味深长。瞧,灯花“噗、噗、噗”地闪动,老奶奶说是跳喜,乘兴捏了一对元宝、一尊手臼,象征钱粮丰裕。媳妇就搓了一粒状元丸(底用金钱粿托的大丸仔),寓意儿孙爱读书,家出状元郎。家庭富贵还要能守,老奶奶就又捏了一只看家狗,竖着耳朵,翘着尾巴,威风凛凛地看门护院。小孙儿一瞧乐了,嗷嗷叫着也要捏狗儿,然而七捏八捏,不是耷拉着耳朵,就是歪着腿儿,捏成了只“四不像”。还是老奶奶疼孙,接过来摸捏点按了几下子,就摆弄成一只活泼可爱的小哈巴狗,逗得小孙儿喜不自禁,欢呼雀跃。细心的人家,会把不小心掉到地上的丸仔捡起来,加上齑团另搓一些“客鸟丸”,待冬至日清晨起早撒在屋顶,以吸引喜鹊来啄食报喜呢!
丸仔搓好后,还要点上夜明灯,与板糖、生姜、“三春”等一起摆在厨房灶公爷前过夜。留待冬至早加姜糖煮成汤丸,供神祭祖后全家分食。那糯米元宝、手臼、状元、小狗等,则粘贴于大门上,稍晾干后让小孙儿取下烤着吃,以寓富贵传家,一代更比一代发达。最有趣的是小孙子,一个晚上翻来覆去老是睡不着,总盼着天快亮好吃汤丸,可偏偏冬至晚是全年最漫长的夜晚,因此闽中莆田一带有“爱吃丸仔天未光”的谚语;但真等到第二天早上煮好汤丸,那心大肚小的调皮蛋,又只扒拉几丸就吃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