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博
小的时候,许多人家都喜欢把照片贴在玻璃相框里,然后挂在墙上,于是到别人家做客,我也习惯抬头去看墙上的相框,热情的主人便会一一指着介绍开来。那时,许多人家还有影集,可以把许许多多的照片收藏起来。每每来了客人,就把柜子里成摞成摞的影集一股脑儿抱出来,然后和客人一起分享家族的荣辱、悲喜。
儿时,住在乡下曾祖父家里时,昏暗的堂屋墙上,挂着很多照片,照片里有不同年代的人物,有不同的全家福、合影,也有单人的照片。那时我还总让家人抱着我,让他们挨个儿指给我辨认。
也许是我越来越重,也许是他们越来越忙,也许是照片里的人多数已经与我无关,所以他们也逐渐懒懒地不愿意抱我去认。于是我就自己站在椅子上,踮起脚尖,伸出手指头,去尽量触碰相框,去辨认我记忆中的那些人。感觉认识了他们,我就不会寂寞,此刻若是被家人发现,他们一定会大呼小叫的,一边把我从椅子上抱下来,一边假装拍我的屁股,警告我再不许自己爬到椅子上去。
当然,摔下来的经历是有的。有次脖子抬得太高,重心不稳,就一个趔趄栽了下去,脑袋磕到屋里的地砖,还是很痛的。之后,我便小心了许多,不敢擅自爬高,只能搬个小凳子,坐在相框的下边,远远地仰视着那些相框。
后来,曾祖父、曾祖母相继过世,老宅已经不再住人,那些相片被家人带到了县城的新宅里。我去看过,彼时我已经不需要攀爬椅子去接近相片。我静静地伫立在相框前,相框里的旧照片更加旧了,岁月真的斑驳了大家的容颜,我却依然没能完全辨认出照片里的人们。
1995年,我的奶奶赫然离世。我随着送葬的队伍回到了老家,回到了父亲小时候住过的院子、宅子。那是一院破败的土坯房子,因为年久失修,房梁都塌掉了一半。我信步走进了房间,那天的心情是暗沉的,一如那房间里的暗沉。在屋子最里边的土墙上,我发现了一个相框,玻璃上已经落满了尘土。里边有很多照片,我本无意去细看,因为我跟亲戚自小是非常生分的。但是在这些照片中,我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一张贴在相框正中间的照片,虽然已经泛黄了,但却是里面最新的一张。我不禁凑上前去仔细辨认,天哪!我忍不住叫了出来。那,竟然是我!约莫是我三岁时的照片,梳着长长的马尾辫,笑得那般灿烂。我知道,那张照片是我父母的得意之作,在家里也常常拿给别人看呢。但是,我惊讶于在这个只存留着父辈记忆的老屋子里,貌似和我没有任何交集的老屋子里,我竟看到了自己的照片,那一刻,悲喜交集,那一刻,我意识到,无论我生活在哪里,我都是属于家族的,都和相框里的人们是一家的。血脉至亲,都留在了这陈旧的相框里,无以替代。
结婚后,去丈夫的家里,看到他们家里重要的照片,都是直接压在玻璃下面,每每擦拭桌子时都会看到。我也常常拉着婆婆站在桌前,让她挨个给我指着辨认,听她讲述照片里的故事。我喜欢看到她每次讲述时的神采飞扬,那种找到回忆的幸福感。
我的家里没有相框,但我家有影集。父亲年轻的时候很喜欢照相,因为工作关系常常出差,所以也留下了很多照片。同样,他也给家人拍了许多照片。他特别钟爱影集,至今我们依然保留着十几本影集在柜子里。父亲是个细心的人,最早的影集是他自制的。他在一个笔记本里,用烟盒里的锡箔纸折成小三角,贴在本子一页的四个角,三角的内侧有一条缝,刚好可以把照片夹进去,这样照片就不会折角以及散落出来了。父亲还花样地贴照片,有的横着贴,有的斜着贴,然后在下边注明拍照的时间、地点。后来市面上有专门的影集了,父亲买回来后就仔细地把照片放在塑料膜内,用手轻轻拂过,似乎要拂过照片里人的脸庞,似乎要拂去岁月的印迹。父亲为我们家的每个人都安排了自己的相册,里边都是自己的照片,年年岁岁,光阴流转的记忆。我也有两本影集。从5个月襁褓中的我,到大学、成家,我依然是我,你看,一样的眼神,一样的笑容;我已不是我,你看,黯然的面色,骤增的皱纹。
再后来,就是科技时代了,数码照片、手机拍照,随手发到网上,存到云盘里。不过,我还是会去翻看旧相册,还会带着孩子一起看,一张张地给他们介绍照片里的人,给他们讲述照片里的故事,仿佛许多年前,家人抱着我,指认墙上的照片一般。
其实,岁月不可能无声无息,岁月总会改变一些。但相册里的记忆,总是那么珍贵、美好,它可以让我们在翻看照片时,忘记岁月。
有时间,别忘了,看看墙上的相框,翻翻柜子里的相册,你会发现,记忆会让你感动,会让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