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影
听长辈说,上世纪五十年代在老街上就有好几家打铁铺,有“吓标”铁器铺、“清泉”打铁店、“玉华”铁具店等。我家正对面就有一家祖传打铁铺,铺子里的摆设简单别致,一个大砧桩,一个大火炉,一个大风箱,天天火光四溅,每天都能看见一个身材高大、腰大体粗、黝黑敦实的打铁匠,一只手拉得风箱呼啦啦响,一只手握着一根钢钎在火里烧,再将钢钎放在锃亮的砧子上,抡起锤子“铛铛铛”地砸hellip;hellip;
解放前,打铁匠从下江头来到老街上打铁,人们需要的生活用具、生产农具他都能打。打铁匠在老街上人缘好,乐于帮人,需要什么铁钉、铁线等,他都会无偿给你一些。他喜欢讲笑话,男女老少都喜欢和他说上几句。老街上最喜欢他的就是我们这群顽童。只要他没有活干时,顽童们就围着他戏耍,说说笑笑,老铁匠皱纹绽开,是那么灿烂。
打铁匠很爱自己的打铁铺,风箱、铁砧、锤子、火钳hellip;hellip;每次干活,他都把打铁铺的木板门全部卸开,拉起风箱,烧红铁块,铛铛地敲打起来。他干活时,跟铁一样板着面孔,聚精会神地拉风箱,一丝不苟地打铁,外面的人喊他,他都不回答。
铁匠铺里每天都传来铁锤清脆悦耳、富有韵律和节奏的敲击声,总是能吸引我的眼球。小时候我经常上打铁铺看他们打铁,只见正方形的大风箱两头都装有一个小门,拉风箱的时候,两个小门一呼一吸,产生巨大的气流。需要火的时候,把拉把往里推又往外拉,风就直接灌进了炉膛,燃烧的炉膛里,温度可达上千摄氏度。生硬的铁块通过高温被烧得通红后,铁匠用长猫钳夹出来,放到砧桩上,拉风箱的铁匠举着锤朝喷射着火苗的红铁一锤一锤地打,另一位铁匠左手用长猫钳翻动着铁,右手也举起小锤一锤一锤地砸。你一锤,我一锤,一轻一重,配合默契,清脆的声音传得很远hellip;hellip;”
在我的记忆中,打铁匠浓眉大眼,说话声音洪亮,耳朵也很大,左邻右舍的人都说他耳朵大有福气、长命。岁月把老风箱的手柄磨得光滑锃亮,也把他这个老头子的头发染上霜雪,把他硬邦邦的肌肉弄得松松垮垮的。
后来,他招了一个徒弟,才十几岁,叫清泉,跟他学打铁。清泉干活认真,为人老实,学打铁辛苦不说,还要干很多杂活,给师傅烧饭、洗衣服、喂鸡鸭hellip;hellip;天天都在起早贪黑地劳作,勤快加心细。老铁匠很喜欢他,没到三年,就提前教他打铁手艺。打铁的过程中,最尖端的技术就是搭钢了。刀口上要搭钢,挖锄口上要搭钢hellip;hellip;钢在炉膛里通过高温与铁融合。钢的成分多了,刀口容易缺,钢的成分少了,刀口又容易卷。业精于勤,老镇方圆百里有十几家铁匠铺,老铁匠的这个技术,是被人们公认为一流的。在老铁匠的言传身教下,清泉渐渐成为打铁铺上的一位打铁好手了。
老铁匠有一个女儿,中等的身材,肤色白皙,长得慈眉善目,平日里说话总是慢声细语。每当打铁铺活儿多了,她也跟着父亲抡着大铁锤,天长日久,渐渐和清泉有了感情。老铁匠老了,眼看自己身体不如以前了,想让清泉当上门女婿,把祖传打铁手艺传给他。一个夏夜,老铁匠和清泉喝着酒,他带着几分醉意将小半碗酒递到清泉手里说:“孩子,把酒干掉,等我的女儿长大后,我把她许给你做老婆,好么?”清泉瞧着他的女儿,二话不说,端着酒碗问她:“肯吗?”满脸通红的铁匠女儿羞答答地回答了一句:“好的!”老铁匠翘起大拇指笑道:“又有一块当铁匠的料子!我女儿嫁给你也不亏本。”过了几年,清泉便成了铁匠家的上门女婿。
从此,铁匠女儿成了清泉打铁的助手,她抡大锤,他抡小锤(小锤是造型的关键),叮咣,叮咣hellip;hellip;夫妻齐上阵,他们用这样单调重复的节奏唱和了一辈子。清泉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他对铁的性能却了如指掌。什么样的铁、什么样的钢用什么程度的火,烧多长时间,能打制什么,他都心里有数。
清泉打出来的铁具很受人们喜爱,生意也很好,很多乡下人都过来买,不少铁具,还是人家先预订好的。夫妻俩那一锤一锤打出来的铁具,两个字:好使。夫妻俩手工打出来的锄、铲、刀、锤等生产生活用具,走进了十里八乡的千家万户。上世纪六十年代,老镇成立了公私合营打铁社,清泉夫妻成了打铁社里的师傅hellip;hellip;
随着社会现代化的进步,人们用机器制造的铁具更美观,手工打制的生产农具、生活用具都被淘汰了。“叮咣,叮咣”,打铁手工业时代的小调,如今几乎已成绝响。老街上的几家打铁店,早已成了消失的风景,但老街上的打铁匠却成为我对老街一个不褪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