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诚
门无声地开了。
看见了,爷爷的那张大床及角落里的那辆轮椅。恬静的脸,均匀的呼吸,爷爷正在酣睡。我放轻脚步向床边走去。
我已有许多回想好好地看看爷爷了,却总是没认真去找机会,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了。一个星期不见,爷爷好像又老了许多,皱纹好像又添了几条。好想抚摸一下爷爷的白发,好想抚摸一下爷爷那张写满沧桑而此时却又如此平静安详的脸。但我不能,我不想惊醒爷爷。爷爷现在的样子不是很好吗?没有压力,没有不平,没有牵挂,暂时离开了烦恼。比起醒着时的烦躁,睡中的爷爷展露了他的另一面。
此时此刻,我的心很痛,明知风烛残年的爷爷疾病缠身,行动又不便,很需要天伦之乐,而我却在外工作,不能时常陪伴在他身边,给他贴身照顾。看着爷爷苍老的脸,我不禁回忆起爷爷艰苦的一生hellip;hellip;爷爷、奶奶养了伯伯、父亲和姑姑三人,伯伯在上海成家立业,姑姑也出嫁了,家里只剩下我父亲一人。父亲成家后,把家里家外安排得妥妥帖帖,全然不用爷爷、奶奶操心。想不到,父亲在改革开放伊始、三十而立之年逝世,留下母亲、姐姐和我。于是爷爷在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剧痛后,异常坚强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撑起了这个家。爷爷就像一座山,生活重负压不倒的山。他含辛茹苦,省吃俭用,靠侍弄龙眼树和搞养猪副业,居然也跟在人家后面一砖一瓦地把小楼房造起来了,居然还把我送到北京上大学。夏天,他没有一件像样的上衣,买了一块龙头细布,出门干活时披在肩上,既当“衣服”又作汗巾。
令人特别心酸的是,那年,为了凑足我上大学的学费,爷爷只好把赖以生财的母猪卖了。我记得非常清楚,卖猪那天,爷爷买了一篓子青菜,坐在门槛上一口一口地喂那头已经老了的母猪,边喂边说:“吃吧吃吧,吃了这一餐就不是我喂你了。这菜是特地给你买的,好吃吗?hellip;hellip;”爷爷像对待孩子一样,左叮嘱右叮嘱,又像对一个将要远行的朋友一样,恋恋不舍。面对这头为我们家庭作出“贡献”的母猪,我的心里充满了犯罪感,抱着爷爷的手臂喊:“我不读了,在家里跟你养猪。”爷爷一手推开我:“你白读了那么多年书,没出息!老老实实给我去读,我不求什么,只希望你争气,为我长点脸!”
几天后,我去了遥远的北京,带着那叠用老母猪换来的汗津津的钞票,我要去为爱面子的爷爷长脸。
爷爷对我的学习要求很严格,简直有点苛刻。每当我考试没考好时,爷爷就会责备我,说我没用功,即便在我考得很不错的时候,爷爷表扬也少得近乎吝啬,往往是一句话:“不能满足于过得去,还有比你更好的。一满足就完了!”我不想让他知道,在班上我年龄最小,南方人初到北京又不大习惯,学习上我已经尽了很大努力,为此头发曾经一度大量脱落。当时,我不懂爷爷为什么这样,现在,我明白那是在鞭策我,对我寄予很大的希望。
失去父亲的我,特别依赖爷爷。我们一家五口,相依为命,和和睦睦过日子。伯伯经常寄钱回来,爷爷自己总是省吃俭用,甚至于不愿意多花钱看病,而把寄来的钱积蓄起来,说是留着家里办事用。啊!爷爷,你累得还不够吗?还要如此为全家操心。
想到这里,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看了爷爷一眼,他还在睡。噢,他太累了,也该歇歇了。
在我的心目中,爷爷是一座丰碑。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家。爷爷让我从小学会了怎样去独立思考问题,怎样去珍惜每一样劳动所得,怎样靠自己走进一片艳阳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