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庆胜
因生不逢时,我长身体时恰好碰上粮荒,不管是细粮还是粗粮,能填胞肚子活命就是好粮。对于下饭菜,除了一些自家种的菜瓜、自家养的鸡鸭生的蛋外,几乎没有。偶尔能得到一两块豆腐佐饭,那实在是一次“加餐”。
也许受“饿怕了”的纠结,我对饮食一直不太讲究,好的差的统统照吃,还将隔夜的颗粒一一归“肚”。对于昔日吞食的食物,我没留什么印象,唯有家乡的豆腐在我心中深深地扎下根,时不时撩拨我的胃口。
因我生活与工作之地与家乡很近,从此,我口福不浅,近水楼台先得月。若哪一天口馋欲吃豆腐,我就赶回家向乡亲讨吃。乡亲很慷慨,也很热情,会尽快尽量满足我的食欲。自个儿满足口福后,我还大包小包拎回家与妻儿共尝,体味父老乡亲的深情厚意。
我的家乡埭头地处沿海,全村有很多人员从事豆腐制作或销售。他们制作的豆腐品种繁多、质量上乘,尤其是豆腐干具有色泽橙黄、口感鲜美、保质期延长等特点,受到人们的青睐。
出于好奇,或缘于感恩,我对家乡的豆腐有种深入骨髓的情思,对其做法更是饶有兴趣。通过认真细致的观察,我发现,乡人制作的豆腐品种有豆浆汁、鲜豆腐、豆腐花、臭豆腐、豆腐皮等。他们按照传统的制作技术,在选择大豆和其他配料上,十分讲究。同时选用东峤盐场的盐卤水为催固剂,加上历史传承的精湛技艺,使这里制作出来的豆腐产品闻名遐迩。关于豆腐干的制作,则是把鲜豆腐切成所需的条块后,放进油里炸出水分,即为成色橙黄的豆腐干;而臭豆腐是把鲜豆腐切成小块后,放在陶瓷里,加上酵母,放置一段时间让其发酵而成。这些都是从豆腐成品中衍生出来的产品。而豆腐皮的制作则完全不加盐卤水等其他化学添加剂,全部按传统工艺流程。豆腐皮的制作是把滤过的豆浆放进锅中,待豆浆煮沸后,再以文火烧之,并在锅面上用扇子或风扇对着豆浆,让其冷却,豆浆上会凝固一层皮,再用竹竿伸入锅中撑起,挂在风口处晾干,即变成豆腐皮。制作豆腐皮时间持续长,火势不能太猛,否则豆浆层面冷却不了。但也不能太弱,这样容易使豆浆沉淀而粘锅。在沿海农家遇到喜事时,一般有制作豆腐的习惯,但很少有时间去制作豆腐皮,可喜宴又少不了豆腐皮制作成的各种味道鲜美的美味佳肴,只得到市场上购买由本地人生产的豆腐皮。
往事如烟,又如昨,不管喜忧,人生的许多事都是刻骨铭心的。家乡民风习俗浓厚,各个节日接踵而来,节庆气氛热烈隆重,其中元宵节更是万人空巷,热闹非凡。然而,看元宵其实也是吃元宵。但乡人不说“吃元宵”,而说“吃豆腐”。起初,我不甚理解,后经上辈人点拨,我才得知:豆腐是家乡的一道味道鲜美的特色菜,已香飘千里,声名远播。
乡亲头脑灵活,不死板,他们不但豆腐制作得丰富多彩,而且做法不断翻样变新。水豆腐、油豆腐、卤豆腐、豆腐干等,都会让你垂涎欲滴。然而,我最爱吃油炸豆腐。逢年过节,家乡的户户都要炸油豆腐。刚出锅的油豆腐热乎乎,又松又软又香,我总抢先端个锅,塞得满满的,蘸点酱油,直吃得满嘴油渍渍,肚里暖烘烘,百吃不厌。令人遗憾的是,如今出门在外的我很难重温新炸油豆腐了。时过境迁,物非人是,家乡制作豆腐高手诸如“豆腐国”、“豆腐明”、“豆腐嫂”等名字已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上,难以忘却。
其实,豆腐不仅好吃,而且营养丰富。豆腐除含蛋白质外,还为人体提供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尤其是钙、磷等。特别是家乡人用盐卤水当凝固剂时,所制作的成品含钙量高,而且不含胆固醇,有防止动脉硬化等功效。
当然,我之所以这么钟爱豆腐,还与一个伟人密切有关。通过豆腐,他教我怎么做人,如何作文。
“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吃的东西,世界第一。永别了!”这是瞿秋白遗作《多余的话》里的最后两句。我初读时始终不得其解,先生是一位思想家、革命家,何以在一篇总结自己一生的宏文中扯上什么“豆腐”,这莫非个中暗藏着什么玄机?但静下心来细想,似乎又没有什么玄机。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与阅历的增多,我渐渐地读懂了先生是个真性情的人,他一生坦坦荡荡做人,明明白白作文,在这篇可谓是“临终遗言”的长文中以中国最普通的吃食“豆腐”作了结,真乃返璞归真之笔!我想,先生之所以钟情豆腐,正是因为豆腐之“真”之 “平淡”的品格与其性情契合。
伟哉斯人!美哉豆腐!我爱豆腐,更爱秋白先生襟怀坦白的高尚品格。
所以说,好吃者,并不等于懂得“饮食文化”;吃得好,也不等于餐餐奇味珍馐,更不等于顿顿“生猛海鲜”。讲得透一点,这关乎食者的“品格”,其正应了家乡的一句俗语“吃猪肝知肚里”。豆腐的营养包括了品格修养,可谓是一种精神食粮。这应是我等爱吃豆腐者不可不知的。
吃得明白,活得明白。或春暖花开,或炎炎夏日,或天高气爽,或严冬腊月,我坐在餐桌前,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乡亲送来的豆腐,一种家乡情结沁人心脾,一种甘于担当涌上心头,一个个好梦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