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玉勋
犹记得1969年的秋天,我有幸作为邻居板车高手亚林的副手加入东福村三十多辆运送铁油桶的板车队,浩浩荡荡历经三天两夜,挥师千里,把货送到福州火车东站,个中酸甜苦辣,令人回味无穷,其折射的“困苦永远是坚强之母”哲理,至今仍回肠荡气,萦绕心间。
上世纪六十年代,农村生产队施肥主要依靠从福州运进的桶装氨水(每桶近3担),用完氨水的空桶若用货车运送,则不划算。所以坐落在东福村的梧塘供销社氨水仓库站顺理成章地把这项在当时算是难得的肥水活儿分配给了东福“梧塘桥头工人搬运站”。这在当时一杯开水只值一分钱、一斤跳跳鱼卖三角八分、一个大学毕业生月工资48.5元的年代无疑是一巨大的诱惑。当时东福村活跃着一支体魄强壮、质朴善良、豁达大度、一身多能的农民板车队。他们农忙时在田地耕作,农闲时进山搞运输。许多家庭父子、兄弟姐妹、父女都是板车能手。太白庄亚亮之女瑛仔、亚树之女秋玉都是誉满全村的少女板车高手。她们英姿飒爽,行车点步如弹,健步如飞,大步流星,矫若游龙。特别是其令人目迷心乱、胆战心惊的放“神仙车”绝技令许多男人都自叹不如,只有宽肩壮膀、浓眉大眼的亚林,技高一筹,方可与之相媲美。
未雨绸缪,胜于易胜。为了第二天的出发,我们提前一天在氨水站车场紧锣密鼓地进行四步装车准备:(一)首先要确认板车的内外胎是否可靠,如果内胎老旧或漏气必须马上更换;(二)给板车尾巴装上鲎尾(一根斜插的硬木头),并在车把的两边各绑上一根长约4米左右的杂木,前者是为了提高板车在危急时刹车的摩擦力,后者则是为了延长车长,使18只油桶能按7:6:5下宽上锥分三层叠卧排列装车,然后用十几米长的大麻绳把油桶五花八门地绑个结实;(三)把棉被、草席(或塑料布)、含油脂的木柴、铝锅、铁碗、筷子、开水壶、大米、咸菜、腌杨梅等装入一只大麻袋绑在车身中高处,这可是我们旅途中的生命粮草;(四)最后由板车手进行车重心的掂量、调试,如果装车重心不稳,便会出现车头太重(重心太靠前)鲎尾难着地,或车头太轻(重心太靠后)会把车手置于悬空的危险境地,这时就要卸车重装了。我们的亚林不但旗开得胜,还屡屡被其他车友请去鉴定。事毕,三十多辆板车就像套上皮带的猎狗,悄然蹲伏着,等待明天主人的号令。
农历八月十三,黛色的天空,朗月高悬,洒下一片水般的月光。为了赶时间,半夜趁着朗朗的月色,大家便争先恐后推车上路了。一路上大家必须“两车结伴,吴越同舟”,因为路途遥远,遇上大上坡岭,单车两个人是难以把半吨多重的油桶推上去的,必须每两车自动组合,来个“金蝉脱壳,轮番递进”,即暂停一车而专推另一车,周而复始,以此类推,正所谓:“积力之所举,即无不胜也;众智之所为,即无不成也。”再者,返程时放“神仙车”也离不开两车组合。
拂晓时分,我们到达福清盘顶,低头细看自己出发时刚买的一双新拖鞋,竟错穿了左右脚,一路上却浑然不知,照奔不误,令人啼笑皆非。
车在路上奔,人在画中游。进入福清地界,极目远眺,层峦叠嶂,群山逶迤。公路旁原莆仙飞檐翘角的建筑风格逐渐被小巧玲珑、墙耸檐缩的屋舍所代替。路两侧醒目的“预防钉螺病”的广告牌像乌鸦在周边回旋,使我们不敢怠慢,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hellip;hellip;蠕攀坡度最陡的棉亭岭、猫狸岭,跨越坡长最长的相思岭,上坡时,脚踏实地,汗流浃背,下坡时,身轻如燕,疾风呼啸。我迈开大步,快步流星,鸢飞鱼跃,勇往直前。“风来花自舞,春到鸟能言。”彼时彼刻,我不禁心潮澎湃,感而慨之:一个瘦弱的老三届书生,虽然生活艰辛,但也必须选择坚强;人生短暂,命运无常,一样可以回肠荡气,把握怒放的生命hellip;hellip;
夜幕降临,全体车队不约而同地在祥谦公社公路旁做饭、露宿。我们用三块尖石托起铝锅,用含松脂的松柴生火做饭,空荡荡的肚子顿觉得平常的饭菜变得异常可口。饭后,疲倦的大家都钻入自家车下的草席被窝,天地为帐,石头当枕,沉沉鼾睡,美美地进入梦乡hellip;hellip;
翌日刚破晓,整个车队又整装出发。大家像五月天一样精神抖擞,像仲夏的太阳一般意态轩昂,延绵数百米的壮观板车队,尤其是那些标致的女车手,让过往的司机刮目相看,不停地按喇叭向我们致敬。福州市区安全岛上的白衣交警们也破例为这些特殊过客们大开绿灯。大家一鼓作气,抵达东站交货已是深夜。
归途,主副车手易位,主车手们卷被卧车蒙头酣睡。黎明时分,三十多辆卧车鱼贯横穿福州繁华市区,市民们以为我们是东站出来的“拉尸队”,个个愕然惊慌失措,掩鼻而过。
玩牌讲运气,拉车凭实力。一出福州市区,每逢下坡,主车手们纵情玩起放“神仙车”的绝活,即衔接两组合车,一车手坐前车的横杠上用脚尖起步导航,另一车手在后车操舵压鲎尾,副手们则在车中安然享受神仙的滋味——翩然、安逸、刺激地御风而行。当然,两个车手必须轻车熟道,娴熟精到,默契配合,否则“神仙”将变成“哭仙”。就在我们返回后不久,噩耗传来:一批运草袋的去东站,在返程时因放“神仙车”,不慎在福清车翻人伤,被送往福清医院抢救hellip;hellip;
无声岁月飘然去,眨眼已过近半个世纪,沿着岁月留下的烙印,追忆如烟的昨天,我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