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沧
翻阅一册家乡朋友寄赠的散文,徜徉字里行间,家乡的夕阳、青山,又一次在我心中活动起来:“春水渡旁渡,夕阳山外山”hellip;hellip;
我出生在云庄(前称)。它虽小,但历史悠久,据说北宋年间就有先民借此繁衍生息。朱熹的弟子曾在这里创办过私塾——云庄书院。因为小村地处溪心,所以渡口与村庄是同步出现的。
家乡的渡口,让我留下难忘的记忆。那次去县里领奖(作文比赛),渡船撑到溪心被洪水掀翻,几位青壮年游到了对岸,年幼无力而又不习水性的我,多亏艄公和邻居救助,才幸免灭顶。
若干年后,我又从这个渡口出发,负笈求学,开始了游子生涯。回望挥手作别的双亲的身影,依稀于夕阳浸染下的家山,首次出远门的我,眼里噙满了泪水。我下意识地捏一下自己的衣袋,里面装的是母亲给我的一把家乡的泥土和几片家乡的龙眼树叶。母亲说,带上它就能适应外地的水土,就能平安。现在想来,越是家穷母亲越把孩子当宝,毕竟是希望的寄托啊。
奔腾的岁月之河,溅着一朵朵希望的浪花。
孰料,离原定大学毕业还有一年,一场“风暴”席卷全国。离开大学时值上世纪60年代后期,先去军垦农场,而后名字从原来的分配方案中被抹去,到一所农村草棚中学当教师hellip;hellip;
1975年暑假,乡思日甚的我不辞而别“逃”回家乡。到家一看,这哪里是我记忆中的母亲,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她是为我愁白了头啊!母亲看到突然回家的儿子,愣了愣走过来抱住我,话未出口就放声恸哭。我对母亲说:“我不想回去了,和你一块种地,在家里陪伴你。”母亲无语,只有泪两行。父亲说:“儿子,要坚强hellip;hellip;总有收场的时候,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听了父亲的话,我重返那所中学。一家人送我到渡口,举目前路,又见夕阳山外山。
好在一年后拨云见日,发生了“大快人心事”。我在老师的帮助下“专业归队”进了报社,真可谓喜出望外。我收拾精神,全然不敢懈怠,总想“把损失的时间夺回来”。国运昌,个人的命运就顺,这是我几十年来的心得体会。
把工作做好则问心无愧,也算没有白来人世一遭。我很知足,而把某些东西看淡了。上级有人曾经提议我在报上“开专栏”,我感谢他的信任,但没有接受,怕写不好,也怕“硬活”挤掉了如今我有限的可支配时间。再说,应该培养年轻人。
从1985年起,我每年春节都回老家探亲。去年,我把单位奖励我的一个“大红包”原封不动拿回去,献给病榻上的父亲和体弱的母亲,如果没有他们,没有父亲对我的安慰和开导,也就没有今天我的一切。能成为父子、母子,是一种注定的缘。我知道,在父母面前不能言老,只有尽自己所能负起赡养的责任。
家乡的渡口随着大桥的建造早已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去年告别家乡返沪的时候,过了桥,又走了一程,回头望,夕照中山色且深且浅,溪水且金且银,不由想起清代黄遵宪的诗来:“我乡我土大有好山水,犹能令我颜丹鬓绿,不复齿发嗟凋零。”唯一的惆怅是,父亲不能再站起来走出家门送我了。
啊!故乡,游子永远的眷恋。每度出现的夕阳从来就不是无故的,它是一只天眼,巡视草木的荣枯、生命的存亡。它来而有信,去而从容,在四时八节的轮回中,关注着人类历史的每一个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