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沧
昨天晚上我去看妹妹,从威海路坐出租车到闵行区银都路,一东一西,好远。
巧啊,前天我刚把近期写作的题目列出来,《妹妹》是其中之一,突然她就来了。她是乘飞机来的,正可谓“从天而降”。
当今外地人来上海不算稀奇了,可对我妹妹来说则如遨游太空,实非易举,子孙绕膝,家务缠身,各方面牵制太多。她给我打电话,声音时有时无:“我们一帮人hellip;hellip;南京路步行街hellip;hellip;机场直接hellip;hellip;有空你来hellip;hellip;”我正好忙着,我说:“现在走不开,你们叫辆车子到我报社来。”她说:“hellip;hellip;那就算了hellip;hellip;”声音又没了。我担心她不高兴,又拨了电话去:“把你们住的地址告诉我,晚上我去看你。”“好好好。”我这才放心释怀。
晚上7时30分电话来了,告诉我他们下榻闵行区银都路CHEN NAN宾馆。问CHEN怎么写,她说上边有一个“宝盖头”。搞了半天,才弄清是“宸南”。银都路几号又讲不出了,弄得我找起来好折腾。相会后才悉知,这回她是出来旅游的,一切都听从接团的旅行社安排。旅行社的“文章”奥妙无穷,让我见个妹妹那么难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一见面妹妹就说,上海的夜色真美!要是关掉了外滩景观灯,对外地游人而言,无疑是扔掉了一把钱。
当了一辈子小学教师的妹妹,前年才退休。当地工资低,退休后收入就更少,向来俭朴的她舍得自费旅游,是“想明白”了。
妹妹天性聪慧,小时候读书比我好。但因为穷,当时的传统观念决定了“男士优先”,家里只培养我一人上大学。而她则去读了师专,早早就参加工作,减轻了家庭负担,有时也接济仍在校苦读的我。她的名字跟我只差一个字,我“沧”她“珠”,“沧海遗珠”也。
我这个哥哥当得很不像,有愧。记得那时家里没有什么解馋物,偶尔母亲做些糕点,我总设法把装着糕点的食篮挂得高高的,使妹妹够不着。有一回她饿则思变,举起扁担奋力向食篮捅去,结果可想而知,为此母亲给了她一阵皮肉之苦。在食不果腹的环境里,人容易暴露出本能来,甚至会很自私。孔融让梨是一种境界。而我当时的确是稀里糊涂,连唯一的妹妹也不知道疼她。提起这件事,妹妹说早就忘了。接着,她又调侃开了,当时你也是小不点,还不是共产党员hellip;hellip;在偏远的宸南宾馆里,我们用笑声点评了遥远的往事。
还有一件事不知要不要检讨。如果要检讨,那既是对妹妹的,也是对妹夫的。我无适无莫,哪方面“吃亏”我都不忍心。妹夫是我中学时代的好同学,我是他们的牵线人。在我看来,他们之间如果怨来怨去,那就是在怨我。妹妹曾数落他“是个无用的人”,无非指社会交际方面。我知道,妹夫是个老实人,一是一二是二,不会讲假话,不会拍马屁,要他如何如何亦难。其实,没必要学那一套。
妹妹直率如我。为了老母(如果我在家,该是我出面),有次她严厉批评了一位同辈亲人,对方感到委屈差点去投河。高兴的是,妹妹和妹夫于今共奉“和而不同”的持家观,有话大家说,但都不往心里去。磕磕碰碰谁家没有?也许那才是生活的原汁原味。
我长年在外,老父老母那头的事让妹妹操了不少心。她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受到子女的爱戴。她的桃李满天下,经她启蒙的学生,有人成了博士,有人成为大学副校长人选。一个乡村女教师,人生无憾矣!
即使妹妹一无所成,我也是要去看她的,因为是亲妹妹,就这么一个。再说,在上海相会的机会一生能有多少?想留她住几天,她说要跟旅游团走,出了1800元钱,还有苏州、南京、杭州要去呢,而主要是放不下家里的小孙子——到头来我发现,她还是没有“想明白”。那就不勉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