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金冷
我们的村庄,是曾经生产过碗的地方。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所读的小学就是建在一大堆废弃的碗片上,一直陪伴我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因此,碗在我的脑海里打下了很深的烙印。
我们的村庄,原先叫碗窑,后改为碗洋。我想这样更为贴切、吻合,因为在小学的西侧不远处,就有一片广阔的田地,这里的泥土适合烧制碗、砖和瓦片等,旁边有一个古老的窑,在我读小学的时候还时常在冒烟。起初是烧制碗具,后大多是烧制砖瓦。我家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新房就是采用这里的砖瓦。
儿时,家里比较穷,在原莆田县委农办工作的父亲仅靠微薄的工资收入养活一家七口,足见杯水车薪,度日维艰。祖母和母亲去集市上购买新家的必需品时,向往过那种细瓷白碗、精致的釉下彩器皿,也见识过别人家的银碗,那只是一种奢侈的愿景、一种羡慕的神态,而带回的却只能是这种粗瓷碗、粗瓷盘子,因为便宜。
小时候的生活算得上是清贫的了,祖母或母亲做好饭后,我像往常那样,帮她们从杉木橱柜的暗格里拿出属于我们的粗瓷碗、盘子,它们散发着沉默的哑光,或者闪出直率的光斑,我明显感到它们的粗糙和寻常。盛在粗瓷碗里的稀饭很快就烫到我的手指,然而我的内心仍然很安静,仍然像往常那样把一碗碗饭小心翼翼地端到餐桌上。碗内常常盛着粗粮,盘内常常放着青菜。但是这种生活也很结实牢靠,犹如日益粗壮的树木用根须紧紧地抓住了下面的泥土,大家都抱成一团,共同抗击着风雨。
一个热爱劳动、对生活永远抱有希望的人,又坚持端着属于自己的饭碗吃饭,这就是人的尊贵与坚强。我从堪称具有老黄牛品质的祖母身上懂得这一点,我从含辛茹苦的母亲身上也学到这一点。
每一天晚上,庄稼地里的农活都干完之后,一家人便高高兴兴地围坐下来,踏踏实实地端起饭碗吃饭,偶尔谈起一些新闻,不是张家取了媳妇,就是李家又生了一个孩子,还有听说某某山里乡村的母猪生了一头六条腿的猪仔来hellip;hellip;我曾亲眼看到过村里有一个畸形婴儿,得了软骨病,就养在这一户人家的破旧偏房里,衣衫褴褛,无法行走,整天流着口水,偶尔“咿呀”学语。有时候又会哭泣,地上铺满了稻草,边上放着一个小碗,没有筷子,吃饭都是用手抓,几乎与野人没什么两样hellip;hellip;这都是因为当时穷根造成的恶果。
最有趣的是,夏天,村民们都喜欢把饭碗端到大埕去吃饭,饭碗在村民们手上端得正、端得牢,他们端着粗瓷大碗到村子中央,跟左邻右舍一起边聊边吃,也从容坦荡,毫不卑微。大家有说有笑,把一天劳作的疲劳与辛苦都抛到九霄云外。
如今家乡古老的窑不见踪影了,再也没有冒烟的痕迹了,可以有效保护生态环境和资源,消除污染,使依山傍水的乡村美景又呈现在人们的眼前;也吸引不少游客来乡村旅游观光,为家乡增添了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
富有的人家,当其打开橱柜,看到的是琳琅满目的大碗小碗摆满了整整一层甚至更多层。那些瓷碗洁白如雪、质地细腻,散发着柔和的亮光,在釉下彩绘着清新如洗的婆婆纳、蔷薇和兰草。那些包着浆的铜碗,主人的手将碗口摩挲得锃亮。更让我惊奇的是有一次,我还看到一对倒扣着的银碗,凸起的花纹,雕刻的也许是优美卷曲的葡萄藤,也许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某种喜欢卷曲着生长的花草hellip;hellip;
现在细瓷白碗、精致的釉下彩器皿随处可见,个别家庭还用上了银筷、银汤匙以及木碗等,可仍旧没有用来喝汤的银碗、用来传家的玉碗,现在的生活仍旧不需要它们来体现意义、增添光彩。虽然需要拿出的碗比以往更多,但在每年春节,依然能够一个不少地围坐下来,热热闹闹地吃顿饭,这时候更不需要谈论银碗、玉碗了。碗前面的每一个字都不重要,碗后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故事都价值连城,而且令人安宁和坚强。
家乡的幸福生活就像细瓷白碗盛装着香喷喷的白米饭,越嚼越香,越嚼越有味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