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马
我小时候,农村还没有自来水,不论你富甲一方还是穷得揭不开锅,家家户户至少都得备有一个泥土烧制的水缸,可以装四担水。
每天从凌晨到天黑,我的妈妈忙得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她挑着一担水健步如飞,即使挑到家,她也没有放下担子,而是直接凭借手劲和腰力就能轻轻松松地把一桶水倒进水缸;右手抓着前面一只水桶的绳子,水桶轻轻地靠在水缸的边沿,另一只手托住桶底,顺势一倒,水就哗啦啦地流进水缸,冒起许多白色的气泡,然后转过身来再如法炮制地倒另一桶水。
后来妈妈让我去挑水,我挑着半桶水晃晃悠悠地走着,平坦的路还好,晃荡一点没关系,至多义务地为道路两旁的野草浇水罢了。但经过台阶时就不一样了,两腿会不争气地打颤,只好停顿下来歇一会儿,扁担压得我的肩膀生疼,腰不自觉地弯下来。我好不容易挑进了厨房,如释重负地放下了扁担,气喘如牛,不会像妈妈那样倒水,就先扎个马步,蹲下身,两只手抓住桶柄的两端,像举重一般,使出浑身气力将桶提起来,踉跄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后,才轻轻地将水桶靠在缸沿上,再发力将水倒进去。因为挑水是如此辛苦,所以我从小就树立了节约用水的意识,并默默地在心中立下了誓言,我要跳出农门。
水缸里的水通常可以用三至四天:洗锅、刷碗、洗脸、烧饭等等,为了防止东西掉进水缸里,把缸里的水弄脏,妈妈便请木匠师傅用质地较轻的杉木做了一个刨制得平整、严实的木板,盖住了水缸。即使这样,有时还是有脏东西掉到水缸中,缸底剩下的一些水总是很浑浊,每次挑水前妈妈都会小心翼翼地侧翻过水缸,把缸底的尘土、脏物舀干净后,再用干净的水洗涤一遍,然后才去挑水。
夏天的井水非常清冽甘甜,我有时口渴极了,根本不会去喝滚烫的开水,瞧瞧左右没有人,偷偷地用塑料瓢直接从缸里舀水来喝,咕噜咕噜地灌下去,不一会儿肚子就撑饱了,用手背心满意足地抹一下嘴,不由自主地赞叹道:“好甜呀!”走起路来竟听见了自己的肚子在唱歌,我得意极了。不知什么时候妹妹进来了,听见了我的话,馋嘴的她马上来精神了,问道:“姐,什么东西那么甜?我也要吃。”做贼心虚的我吓了一跳,忙矢口否认,没好气地把她推开道:“去,去,我没有吃东西呀!”为了证明我没有说谎,忙张开嘴巴让她看,妹妹这才满腹狐疑地走了,望着她的背影,我松了一口气。妹妹可是妈妈安插在我身边的“卧底”,如果让她知道了我喝水缸里的水,必定会在第一时间跑到妈妈那里告状,我一定会遭到妈妈一顿臭骂的。
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过年前除了要把水缸里的水加满外,还要在水缸上贴个“满”字的春联,“满”字,一语双关,既表示水缸里的水是满的,更意味生活幸福美满。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家家户户都安装上了自来水,原来摆在灶台旁边的水缸,知趣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它无比落寞地远离了厨房,静悄悄地躲藏在储藏间里,从盛水的功能演变成为装东西的器物,每天只能远远地看着水龙头在那里得意地流淌着。
水缸作为过去一个年代的见证者,它的身上流淌着时光。每当我用手指轻轻地弹它时,它便发出了沉闷的声音,那是它对逝去的记忆与传统的倾诉,在沧桑中蕴含着忧伤,承载着我童年的记忆,让我一次又一次地梦回了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