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劲松
在过去下乡劳动的日子里,见过各种各样的农具,大到木制水车,小至铁打镰刀,唯独有一种奇特的农具,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它的名字叫做“枷”!
这个莆田话称作“枷”的东西,是过去农村用来摔打豆杆的一种农具,主要部件有敲杆和竹柄,敲杆也叫“枷头”,由四片一尺多长的竹板夹在坚硬的木轴上而组成;竹柄就是一根五、六尺见长的竹竿,将其一头削开留下一小截,再用炭火把留下的一小截烘烧弯曲成套子,最后把木轴安在套口中扎紧,一把枷就制作完成。
在我们家乡,枷这玩意儿主要用来打豆杆。兴化平原人多地少,人们总是在那不多的田地上打主意,每当插完秧苗后,社员就要在田埂边见缝插针种上大豆。到了秋收之际,种在田埂边的豆子也就成熟了,这种成熟于九月间的大豆,兴化人称之为“九月珠”。连根拔起的豆株经过太阳晒干后,再用枷击打脱粒。枷是一种省力机械,利用惯性翻转枷头,在落地的重力作用下,枷头重重摔在豆杆上,其原理与四两拨千斤有异曲同工之妙。打枷的时候,豆株必须平摊在坚硬的砖埕上,操作时只要双手扬起竹柄,套在竹柄上方的枷头便顺着惯性绕轴转动,当高高扬起的枷头落在豆梗上时,就会把豆粒打得四处蹦跳。收获后的九月珠可以用来磨豆浆、做豆腐,还可以拿到集市交换其他产品。
别以为打枷很好玩,没有一定的功夫是根本玩转不起来的。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天,正在乡下劳动的我路过生产队打谷场,遇见几个女社员正用枷打豆子,看着她们扬起枷头轻松击打豆杆,不禁起了好奇心。我上前接过女社员手中竹柄,就要甩打起,想不到这枷根本不听自己使唤,扬起的枷头老是翻不过去,女社员见状,忙对我说,枷头转动前,必须先摆动两下,听她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利用摆的惯性原理吗?原来枷头转动靠的就是惯性,我随之调整好角度,轻轻晃动枷头,顺着惯性高高扬起连枷,那枷头果然乖乖翻过身来,重重摔在豆梗上。
枷的竹柄较长,竖起来有一人高,端在手上就像一杆武器,特别是两三人在晒谷场上打枷,扬起的豆杆漫天飞舞,远远望去犹如是在打仗。
这枷还是一件历史悠久的兵器,古时候叫连枷,经过改造后的连枷就是连枷棍,又称连梃、铁连枷、盘龙棍。连枷棍形似连枷,为一长一短。后来演化为三节棍、双节棍,成为冷兵器时代的作战武器,主要用于防御,守城时每二步即配备一个连梃,以其作战能力打击敌人。当敌人沿着云梯爬到城墙边上时,用连枷棍击打。连枷棍不但用于守城御敌,还用于马上骑兵,是一种骑兵武器。据《武经总要》记载:“铁链夹棒,本出西戎,马上用之,以敌汉之步兵,其状如农家打麦之连枷,以铁饰之,利用自上击下,故汉兵善用者巧于戎人。”宋代士兵看到西戎人的兵器优点后,便吸取过来,并且应用得更好。莆仙人民自古以来就有顽强抗击敌寇的传统,明朝倭寇侵犯莆阳平原时,兴化人民奋起抵抗,连枷成了打击侵略者的有力武器,挥起转动的连枷,威力无比,令敌寇不敢向前。
连枷自古就是农民的一种劳动工具,《齐民要术》和《农政全书》上各有记载:“连枷,击禾器。”“连枷响,麦场登。”而南宋诗人范成大在《秋日田园杂兴》中写道:“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一首七绝诗句,便将旧时农村打谷情景描绘得惟妙惟肖。而“一夜连枷响到明”还是个成语谜面,谜底就叫“通宵达旦,打成一片”,一条谜语,同样把农家彻夜打枷的火热场景刻画得活龙活现。
旧时兴化农村,不少老艺人从事竹制小农具加工,连枷是其中一种产品。我小时候在黄石镇念书,居所不远处就有一家竹制品加工店,不太宽的店里摆满各种竹制品,对扁担、竹梯、竹箩筐这类常见的农具,本人不感兴趣,唯独对连枷产生好奇,经常在放学路过竹制品店时,总要走进铺里举起连枷摆弄一番。小店制作出来的竹木农具销路很好,在当时农村生产力水平不高的情况下,这些小工具成了农业生产必不可少的劳动工具,在农忙季节,甚至出现产品供不应求,这时候,小店里的师傅就得连夜加工生产,以满足当地农民的需要。
若干年后,随着旧街改造,竹木农具店逐渐为服装百货店所取代,走在古镇新街上,再也看不到昔日加工竹制品的火热场景。偶尔来到乡村,还会见到一两家竹制品作坊,但是加工的都是常用的畚箕、扁担、竹箩筐,那种曾经抵御过倭寇侵犯的连枷,随着打谷机的出现,逐渐退出农村市场,再也难以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