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丽珠
有关母亲的回忆,不管是小时候还是成人以后,她总是与灶台相连的。那些在灶台前后忙忙碌碌的帧帧身影交错重叠着,斑斓了现世的安稳hellip;hellip;
母亲是长房长媳妇,她先让姐姐比我早两年出来享受幸福,然后一鼓作气生下我,使我在人人忙着赚工分的年代里备受冷落。这些心酸的画面,当然我是不可能有记忆的。我只是庆幸,母亲一直坚持着,没在我襁褓之时听从长辈们的建议将我送给别人家当童养媳。也许正是母亲的坚持,弟弟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降临。接踵而至,三年后,我的妹妹,又如花一样开在了这个重男轻女的农村大家庭里。
我的母亲,大字不识一字,却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她用自己的双手,在灶台前后,放飞起一只只记忆的蝴蝶hellip;hellip;
童年的记忆带着异乡的模糊:雨水顺着屋檐滴答落下,溅起朵朵水花。氤氲着热气的屋内,我抱着妹妹,弟弟则缠着母亲要出去玩,母亲一会儿往灶台里添火,一会儿翻炒锅里的食物。不久,妹妹的牛奶温好了,我和弟弟的零食,那个带着浓浓家乡味儿的“三合士”也满屋飘香了。
少年的记忆渐渐清晰了。等我们到了上学的年龄时,母亲一人回老家务农,留给父亲的是四个没落下一天功课的孩子。姐姐于1986年考上仙游师范,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接着,我和弟弟、妹妹也相继读完大学。当时的我们,是村民们茶余饭后谈论的励志教材。我们知道,这本教材,最重要的编者就是我的母亲。
异乡求学时,能与母亲相伴的时间只有寒暑假。
寒假时光,仿佛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快乐,与伙伴玩耍是快乐的,置办各种年货是快乐的,袅袅升腾的炊烟是快乐的。炊烟一升起,母亲这个厨房的舞者就开始在灶台前歌舞起一出出的好戏来:炉膛里的火苗嗞嗞地舔着锅底响得欢,砧板与菜刀亲吻着,变化的各种食料晃着眼,锅里的油滚沸了那些沉下又浮起的鱼片肉片。围在灶台前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在等待食料变成食物的过程中先不时咽下不断生出的口水,然后再争先恐后以手指代替筷子,嚼得满心欢喜。母亲是不会骂我们贪吃的,她忙碌的身影依旧在舞着,不知疲倦地舞着。
渐渐长大,记忆中的暑假开始刻着母亲一点一滴的艰辛了。
上一代分家后,母亲的双手也仍不停歇。老家一层的那些石料,都是在我们上学时,母亲独自一人从山上用平板车一车一车拉回来的。后来要盖第二层了,我清晰地记着连续有两三年的暑假:烈日煌煌,母亲挑着石子、沙子、水泥什么的,一步一移地从脚手架上挑到楼顶,汗水涔涔,不忍直视。可惜当时年少无知,不懂得分担母亲的活儿。劳动之余,母亲还要操心我们四个孩子的三餐。
我们家厨房的灯光是清晨村里最早亮起的,我的梦里总会飞来母亲洗锅推拉风箱的声音。偶尔忙不过来时,母亲会让我们几个自己煮,此时,她成了将军,挑担时经过厨房,会指挥我们什么时候该放水了,什么时候可以歇火了等等,已被汗水渍过的眼皮红肿,看得我们心疼。
养大四个孩子不容易,要培养我们读书跳出农门吃上公家粮更不容易。工地不景气,在外打工的父亲只好回老家,和母亲开始一段重体力活的艰辛创业了。
母亲的身影在灶台前又开始忙碌起来,除了靠门口的一个铁锅要煮简单可口的三餐外,靠窗的那口锅里,煮些臭地瓜、地瓜藤、菜叶等猪食也是母亲每天不可落下的功课。那些年,家里养了一些猪,而它们是我们继续求学的保障。因此,母亲每天都无比操劳。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母亲把我们送到大学之门后,又马不停蹄地和父亲开始了异乡漂泊赚钱的日子。
母亲与灶台渐渐“陌生”起来,就连我出嫁那天她也没有回来。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是泼出去的水”,我总以为母亲把我们送出家门后就不再爱我们了,有时,我会埋怨她在我很忙很委屈哭得泪雨滂沱时,也没赶来帮忙,哪怕过来帮我煮一顿饭,帮我送一次孩子上学。可她始终是我的母亲,在我对她心生怨言时,那份牵挂也一直滋生在我的心里。
那日,我回了趟娘家,看着母亲在翻修的新灶台前张罗饭菜的身影,忽然明白:母亲的一生就是与灶台相守的一生,有过幸福有过艰辛,守得云开见月明,四个孩子各自成家立业,作为子女的我,为何总希望母亲再付出?有母亲的地方就是家,有家就有灶台,母亲不就是那灶台吗?无声无息地静守时光一隅,旧灶台的使命结束了,翻修的新灶台基础依旧不变,那是爱,是母爱,任时光飞舞,绵延不绝hellip;hel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