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厚
小时候,我家门口有个四方方的菜园,大约有五六十平方米的面积。菜园边上,有一条圳浒,通往屋子后面的田地。菜园的其他三面是泥土墙,泥土墙上插着竹片,竹片间缠上草绳,形成篱笆,防止鸡、鸭、猪们进入菜园破坏。因为雨水的冲刷、草绳的腐烂,母亲一两年就要加固围墙一次。
三月,是菜园里种植蔬菜的月份。我们兄弟几个经常随母亲给菜园翻地,从小就学会了使用锄头掘地,用“菩锤”碎土,做菜畦。然后,在菜畦上种高粱,在圳浒边播种丝瓜籽,在土墙边上种上南瓜籽、乌瓠籽。接着,再覆盖上稻草,这样不仅能够给种子保温,而且浇水之后也不至于让土壤板结。每天上学前或放学后到菜园里,除了浇水,我们还要翻开稻草瞧一瞧,看种子们发芽了没有,发芽后长大了多少。发芽长叶之后,看到瓜苗又长出一叶或瓜藤爬得更高了,我们总是兴奋不已。有了惦记和期待,生活就特别充实。
瓜们开始爬藤的时候,我们晚上就在月光下搓很多稻草绳子,准备着给瓜们搭棚。圳浒边上有三棵高大的桉树一字儿排着。星期六下午或星期天,我们在桉树之间拉草绳子,纵横交错成大大的方格,小心地把丝瓜嫩嫩的藤扶上草绳方格。然后,给乌瓠搭了个戏台似的瓜棚,南瓜就直接扶上菜园的篱笆墙。
天气渐渐地炎热起来了。有一天,突然就看到瓜们的雄花开花了,雌花也开花了,雌花下面还带着一个小瓜瓜。认真数一数,带小瓜瓜的花蕾还真不少,而且小瓜瓜日夜都在长大!亲手栽种的瓜果,每天都会带来新奇和激动!这个时候,桉树也在开花庆祝丝瓜、南瓜、乌瓠们的结果。晨风中,淡黄色小花瓣和小喇叭状花冠飞落到地面上,带着桉树油香,沁人心脾。捡起大把的花冠,然后用苎麻线将它们串成金色的项链和手链。戴着它们,整个人馨香无比,这是我们孩提时代的一大乐趣。那时怎么就不知道这是女孩子们做的事儿,幸好没有忘记也给两位妹妹戴上花项链。
瓜熟蒂不落。割下丝瓜、南瓜、乌瓠,或炒或做汤,加一点点油盐,是农家夏天最好的菜,常常也是唯一的一道菜,清凉开胃。小时候,我常常盼望生病,因为生病了,就可以吃上一小碗丝瓜烫米粉。
我们天天用长柄勺子从圳浒给高粱泼水。高粱绿油油的长叶子在风中摇曳,总是给人葱茏、葳蕤的健康感觉。高粱成熟时,果穗硕大,沉甸甸地低着头,饱满的颗粒,白的如纯洁、透亮的珍珠,红的如晶莹、高贵的红宝石。高粱,本地话叫“锦黍”,产量高,磨成浆后煮成稀粿,或煎,或做成饼都很糯嫩可口,是救荒一宝,也是我家菜园每年必定要种的品种。
七葱八蒜。过去极少吃鱼肉,有了葱蒜,生活就更有滋味。农历七月适合种植小葱,八月则种蒜、种芥兰菜、种小白菜。到十一月天气转冷时,再种芫荽、莴苣和艾菜。艾菜,是本地话叫法,正式名字叫“茼蒿”。那时不像现在,不能一年四季什么菜都种。现在反季节的蔬菜,要用很多的农药和生长激素。
天气转冷后种的蔬菜,还有“春不老”和“南京菜”。“春不老”既甜又有点涩,水分极多,没有什么营养价值。当时,包括我父母亲在内,营养不良性水肿病的人极多。我怀疑吃“春不老”会让人水肿病更加严重,但是“春不老”长得特别快且特别嫩,没有一种蔬菜能够比得上它生长的速度。在粮食最困难的时期,人们不得不吃“春不老”,它在家家户户的菜园里都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南京菜”,每个菜头重可达一斤,后来被更加高产的“北京菜”所取代,“北京菜”菜头每个重两三斤。它们其实应该叫“芜菁”,也是每家每户必种的。将其切细、晒到半干用盐腌制,或者切细、晒到半干蒸熟再晒干,可以长时间保存,是农家“饭配头”。莆田话“饭配头”意思是常年必备的菜。很多孩子一年到头三餐的菜就是腌制到咸得不能再咸的“南京菜”菜头或“北京菜”菜头,寄午寄宿的孩子还带到学校吃,都吃怕了,可还得吃,这就是生活。绝大多数乡下孩子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愿他们在以后的人生中更容易有幸福感。
一切顺应天道,依时而作,只用农家肥,这样种蔬菜,病虫害少,蔬菜长得快又好,而且好吃。母亲带着我们,一直就是这样打理菜园的。母亲从来没有种过苦瓜,也许她不希望我们苦上加苦。一切服从于肚子的需要,母亲的菜园里也从来没有种植过花草。记忆中除了桉树花,都是瓜菜花儿,如芥兰菜花、白菜花、韭菜花、艾菜花、芫荽花、丝瓜花、南瓜花、瓠瓜花等。但是,菜园的一角有大哥栽的一株小叶桑树。感激母亲在她心窝深处为我们的童趣留下这一方小小的“非生产性”天地。小时候,我们养蚕,从来不必到处去偷摘桑叶。桑葚转紫红色时,还可以天天在桑树下直接品尝新鲜的桑葚。这真是酸甜的童年。
母亲的菜园没有诗意,但是从母亲的菜园里走出来的是脚踏实地、忠厚朴实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