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沧
文化在推进历史中承载历史,古今中外皆然。这种推进离不开时势造就的文化人。郭风琴心剑胆,著作等身,跻身中国现代文化人翘楚之列。
凤凰山、凤凰池,“山”是郭风故里莆田的亮色地标之一,“池”是福建省作协所在地、福州的一个地域。出山前,郭风从钟情文学的穷少年变成宣传抗日救亡的男子汉;出山后,郭风从作家编辑成为国家文艺界突出贡献专家、全国劳模。在省作协主席任上,凤凰池熟悉了他风雨中的身影,凤凰山深情注视着他的每一个春夏秋冬。于今,中国文坛少一杰,两个凤凰忆斯人。
郭老那年离开时,我正好回乡探亲,在病重的老父跟前忽闻郭老谢世噩耗,心情倍添沉重。隔数日,见报纸上连续几期刊出纪念他的文章,字里行间尽含不舍,每篇都是一支泪烛,可见郭老做人为文之好,人们对他感念之深。而难过的我,历历往事涌上心头,却写不出一个字来。
12年前,我把中国散文学会、上海作协、《新民晚报》社将举办我散文作品研讨会的信息传递给郭老,他很快就来了信,提醒我该注意的事项。我和郭老算是两代人,他工作后再进大学的那年,我刚出生,事实上他也把我视为小辈。我告诉他研讨会将由中国作协副主席叶辛主持。他说:“好呀!”紧接着,他就寄来毛笔题词:以情感人。
对郭老我心仪已久,在背中学书包的日子里就沉醉于他的“叶笛”之声,做起了文学梦。尽管当年家道贫寒,我还是拿省下来的零花钱订了他时任副主编的《热风》文学期刊。凡是他的文章,每每拜读再三,钦佩他的描述手法,体味他怎样赋予笔底物像以主体情感。而与他促膝相见,是上世纪70年代末他担任省文联秘书长的时候。那年,《青年报》发起“华东六省一市中学生作文比赛”,我代表报社赴福州召开动员大会,郭老预先帮着落实了会场——福八中礼堂,并提早到场。会上他敏捷捕捉到了我的乡音,喜悦之情溢于眉目,会后就提议我以莆田话交谈。郭老温和敦厚,质朴真诚,流露一腔桑梓之情。
我们俩谈了文学创作上的事。他脱口而出,我如获珠玑。我请教他:“白描的笔法是不是太老实、太陈旧了?”他笑了笑说:“白描是一种画技,注重线条勾勒,不上色。文学上的白描笔法不会过时,因为白描不弃细节,不排斥抒情,照样可以传神,能够白到底倒是一种风格、一种境界。文章是写给人看的,平实、淡雅、易懂有什么不好?我写儿童文学,一直在给孩子们讲故事,就是要让他们都能读懂。当然,根据题材和阅读对象,有时也要‘上色’,来点‘花’功夫,引人入胜嘛。”一席话,弥补了我大学课堂上的疏忽。
1993年,我回莆田和父母一起过春节。返沪之前,我去了福州,与他告别。我的家人随口说起我们将口袋里的钱掏给了父母,只留下从机场到家里的路费。没想到,郭老把这件事记牢了,几天后就来了“表扬信”,信里说:“天大地大,父母的恩情大……我给你们打高分。要继续发扬,做得更好。”我分明觉得,郭老没有忘记小时候寡母养育他的艰辛,想从我身上看到他一直崇尚的感恩情怀。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郭老曾寄赠我一套《林则徐文集》,附言:“学海无涯,文山插云,谁敢夸言登绝顶。不要停步,择善而从,力戒骄傲。共勉。”我能体会郭老的语重,更能领悟郭老的心长。2006年秋天,我收到他寄来的《红菇们的旅行》《叶笛集》《松坊溪的冬天》三本书,这是郭老最后给我的佳贶。岁月不饶人哪,看信封上的笔迹,是他儿子景能代劳的……
凤凰涅槃可再世,郭老已去唤不回。我永远尊重他,这尊重源自对文化的认知,文化是人类最为持久的产品,人类在地球上的繁荣及其历史的传承,主要是通过文化实现的,文化的这一价值决定了文化人的价值;我永远记住他,人生的良师益友不可多得,像郭老这样德艺双馨、影响深远的著名作家,莆田引其为荣。郭老的《长江》,始终在求学少年的心中奔流!